正文

瓦特 節(jié)選(5)

瓦特 作者:貝克特


但是,當敲門聲傳來時,假如他能夠說,敲門聲成了敲門聲,或者房門成了房門,在他的腦海里,假定在他的腦海里,不管那是什么意思,說,是啊,我記得,那就是當時發(fā)生的事,假如當時他能夠把那件事說出來,接著他就想,那么那景象終究會消失,不再叫他苦惱,就像父親卷起褲腿、提著鞋子和襪子的景象不再叫他煩惱一樣,因為當那景象出現(xiàn)時,他能夠說,是啊,是啊,我記得,那就是我父親在我腦海里閃現(xiàn)時的樣子,在樹林子里,一副涉水的打扮。但是,從空無的事物里攫取實在的事物,那是需要一定技巧的,而瓦特竭力為之的時候,并不總是成功。不是說他總是失敗,因為他并不總是失敗。因為假如他總是失敗,那么他怎么能像他說的那樣,說起高爾父子,說起諾特的鋼琴,說起他們從城里遠道而來,說起他們給鋼琴調(diào)音,說起他們交換意見,相互之間交換意見的事兒呢?不,假如一切都依然意味著空無,就像有的事物依然意味著空無那樣,就是說一直到結尾都是這樣,那么他根本就不可能說過這些事情。因為能夠說起空無的唯一方法,就是這么說,仿佛空無并不空無似的,就像能夠說起上帝的唯一方法,就是這么說,仿佛上帝是一個人似的,當然,上帝就是人,在一定意義上、在一段時期內(nèi)就是人,而能夠說起人的唯一方法,甚至我們的人類學家都意識到了,就是這么說,仿佛人類是白蟻似的。但是,假如瓦特有時候失敗,有時候又成功,就像感知高爾父子來訪一事時那樣,就像在沒有意義的地方搜尋意義時那樣,那么他常常就既不失敗,也不成功。因為當他能夠從叫他苦惱的瑣細幻影中推理出一個恰當?shù)募僭O,能把幻影驅散的假設時,有必要經(jīng)常如此,瓦特就有理由認為,這一方面他成功了。這么推理時,一切都和瓦特的思維習慣兩相吻合。因為對瓦特而言,一直以來解釋就是驅邪。當他做不到時,他就認為自己失敗了。當推理出的假設運用過一兩次后就失去效力,不得不用另一個假設來替換,那個假設相應地又得用另一個假設來替換,在適當?shù)臅r候這種替換會失去一切效用,就這么替換下去,[ 作者的作品里常有這樣的邏輯推理:一個結論需要另一個結論來論證,如此挖掘下去,最終的證據(jù)近在眼前,卻總是掩蓋在迷霧后面。解釋就是不斷地尋找論據(jù),就是給事物驅除混沌的迷霧。“驅邪”和所指鏈的無限延伸都是后現(xiàn)代理論的關鍵詞,可見貝克特的確提前二十年就以文學的形式演示了德里達、巴特等人的解構理論,難怪后者覺得自己跟貝克特是如此親近。]這時他就覺得,自己既沒有完全成功,也沒有徹底失敗。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發(fā)生的就是那樣的事兒。眼下,就此而言,舉例說明瓦特的失敗,瓦特的成功,以及瓦特的成敗參半,這么說吧,那是不可能的。因為當他說起什么的時候,比方說,說起高爾父子來訪一事的時候,他提出了必不可少的獨一無二的假設,來述說那件事兒,使它平淡無味了嗎?或者提出了最新的假設,提出了系列假設里的某一個別的假設嗎?因為當瓦特說起這類事件時,他沒必要這么做,提出那獨一無二的假設,或者最新的假設,雖說起初看來,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辦法,雖說他不必這么做的原因,那假設不是如此的原因,是這樣的,就是當系列假設當中的一個——瓦特辛辛苦苦用來保持心緒寧靜的那一個——失去了效用,不得不晾在一邊,由另一個假設來取代時,偶爾會發(fā)生這樣的事兒,經(jīng)過一段充分的蟄伏之后,那個假設恢復了效用,可以再次派上用場,取代另一個假設,取代至少暫時已經(jīng)失去了用途的另一個假設。這是再真實不過的,有時候不免叫人納悶,瓦特當作獨立的、不同的事件來敘述的那兩個甚至三個事件,事實上就是同一個事件,只是闡述得不同罷了。至于舉例說明第二件事兒,即失敗的事兒,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因為那樣的話,我們就只能將就——那些事件抵制瓦特的一切努力,不愿賦予意義和表達公式,再次浮現(xiàn)心頭的時候,叫他既沒法想起它們,又沒法說起它們,只能承受它們,雖說很可能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就是在瓦特敘述期間,它們再也不浮現(xiàn)在我的心頭了,仿佛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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