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這些書里寫了什么——不去了解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在我被雇用的那天，爬梯子測試之后，半影站在前臺桌子后面，用他那雙亮亮的藍眼睛盯著我說：“這份工作有三個要求，每一條都很嚴格，不能輕率地應諾。店里的員工遵守這些規(guī)矩已經(jīng)近一個世紀，我也不打算現(xiàn)在打破它們。第一，晚上十點到上午六點，你必須準時在這兒，不得遲到，也不能早退。第二，你不能瀏覽、閱讀，或者以任何別的方式查看架子上的書。只給會員取書。就這么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獨自一人這么多個晚上，你就從來沒有翻過？沒有，從來沒有。因為我知道半影在什么地方裝了個攝像頭。如果我偷看了一眼被他發(fā)現(xiàn)，我就得被炒。我的朋友們一批批都在外面倒下了，整個工業(yè)，這個國家的各行業(yè)都在紛紛倒閉，我不想住在帳篷里，我需要這份工作。

此外，第三條規(guī)定是第二條的補充：“你必須精確記錄所有事物。時間，顧客的外貌，精神狀態(tài)；是怎么樣借書的，收到書時什么表現(xiàn)；他看起來像受到了傷害嗎，帽子上插著一小枝迷迭香嗎等等，等等?！?/p>

我想正常情況下這工作要求讓人心里發(fā)毛。真實情況是，半夜借奇怪的書給奇怪的學者感覺很正常。所以，我沒有花時間盯著那些禁止翻看的書架，而是把時間用來記錄顧客的狀態(tài)。

第一個晚上，半影帶我看前臺里的一個矮書架，那兒排列著一套大號的用皮革包邊兒的書卷，除了書脊上明顯的羅馬數(shù)字，看起來都一模一樣。“我們的日志，”他說道，手指劃過這些書，“可以追溯到近一個世紀以前?！彼〕鲎钣疫叺囊槐局刂氐胤旁谧雷由稀！艾F(xiàn)在你將幫著記錄了?！比罩镜姆馄ど嫌袀€浮雕的拉丁詞“記錄”，還有個圖案——正是店面櫥窗的圖案，像書一樣打開的雙手。

“打開它。”半影說道。

里面的書頁寬大灰白，布滿了深色的手寫體字，還有些草圖：很小的留胡須的男人的肖像畫，嚴格的幾何涂鴉。半影翻動書頁，在大概中間的地方，夾著一個象牙書簽，記錄的字跡結(jié)束了?！澳阋浵旅?、次數(shù)和書名，”他輕拍著那頁紙說，“還有，像我說過的，舉止和外貌。我們?yōu)槊恳晃粫T做記錄，也為每個可能成為會員的顧客做記錄，以此來跟蹤他們的進展?！彼D了一下，接著補充道，“他們中有些人干得很賣力。”

“他們干什么？”

“孩子！”他說，眉毛挑了起來，好像再沒有比這更明顯的，“他們讀書啊?！?/p>

就這樣，在標記為“記錄”，編號為九的這個本子里，我盡我所能清楚準確地記錄我值班期間發(fā)生的事情，偶爾使用一點華麗的辭藻。我猜你會說二號規(guī)矩不是很嚴格。在半影的書店里有一本奇怪的書允許我碰，就是我正在做記錄的這一本。

當我早上見到半影，如果來過某個顧客，他會詢問我。我就照著日志的記錄讀一點，他會對我的記錄表示肯定地點著頭。但接著他會進一步探查?！皩ν⒌聽栂壬拿枋龊懿诲e，”他會說，“但是告訴我，你記得他大衣上的扣子是珍珠母做的嗎？還是牛角的？還是某種金屬？銅的？”

是的，好吧，半影保存這些檔案的確很奇怪。我想不出這是出于什么目的，甚至是惡意的目的。但是當人們過了一定的年齡，你就有點不再問他們?yōu)槭裁匆鲆恍┦铝恕＿@讓人覺得挺危險的。假設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怎么辦。你問：“那么半影先生，你為什么要知道廷德爾先生的大衣扣子是什么做的呢？”他停下來撓撓自己的下巴，這時是一陣讓人不舒服的沉默，然后我們都意識到他記不起來了。

或者，如果他當場炒了我怎么辦？

半影保守著自己的秘密，傳達出來的訊息也很清楚：干你的活，別問問題。我的朋友亞倫上周剛被解雇了，現(xiàn)在他正準備搬回薩克拉門托他父母那兒。在這種經(jīng)濟環(huán)境下，我可不想去測試半影的底線。我需要這個職位。

廷德爾先生的大衣扣子是玉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