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者的本性是憐憫,而憐憫的原則是:受苦難煎熬越深的人,應該獲得優(yōu)先的同情。那些懷著歹毒的邪念,被怨恨窒息了心靈的人,是苦難深重的人,他們應該優(yōu)先得到更多的同情與關懷。但是對于他們,圣者愛莫能助,只有深深的遺憾與悲哀。圣人不把別人的過錯視為自己也可過錯的權利;不因自己所面對的是惡人,作為自己也可成為惡人的理由。為了避免毒汁在自己心靈沉積,他不打算從傷害他們的人那里挽回任何公道。在相互的對抗和傷害中,圣者總是表現(xiàn)得十分的軟弱無能,因為除了自己的本性,圣者不想贏得更多的東西,而任何傷害別人的企圖都首先傷害了自己的本性。
圣者常常被認為是一個忍者,其實他并無可忍的怨怒之氣。倘若怨怒已經(jīng)產(chǎn)生,堅忍下來最終還是要來一個總爆發(fā)的。那些所謂的忍者,令人想到儲存在地庫里的核武器,內(nèi)心積蓄著無窮的暴力。
一廂情愿的慈善和以德報怨的態(tài)度,成就了圣者圓滿的道行,同時也給爭端不斷、狼煙四起的世界帶來一枝蔥翠的橄欖,喚醒人們心靈深處未泯的良知,從而阻止仇恨的輪子滾入無底的淵藪。但是,有時候情況并非如此。在廣闊的社會場面上,在扯不清的歷史恩怨形成的劍拔弩張的陣勢中,首先舉起的橄欖枝也可能被視為軟弱可欺的白旗,從而助長對方窮兇極惡的氣焰。這樣的情況實在無法排除。那么,盡管胸襟無限寬闊足于包容一切罪行,但是出于對世界命運和世俗事務負責的考慮,圣者有時候是否也可以犧牲自身德行的完備?
自十世紀開始,信仰佛教的印度受到了北方異教民族的侵犯。入侵者所到之處,不僅將財物劫掠一空,而且燒毀一切寺廟叢林和典籍,不愿改變信仰的僧侶一律格殺勿論,甚至連婦女兒童都訴之以利劍。面對血與火的征服,佛教徒始終不作任何抵抗。英國歷史學者渥德爾在寫到這段歷史時深深感慨:“佛教永遠是一種和平的哲學和宗教,就和平一詞的一切意義來說都是如此。當它遇著一個‘圣戰(zhàn)’的宗教,供給狂熱的信徒豐富的搶劫的報酬,不是犯罪,而是美德。”這種美德非但沒有讓侵略者有所悔悟,停止野蠻的蹂躪,反而使之輕易得以橫行。從世俗的立場來看,正是這種美德使得佛教在它的發(fā)源地幾乎被滅絕了。作為立意極高的出世間法,在世間佛教隨順世間的緣起,只有那些因緣俱足的眾生,才能得到甘露的惠澤。
數(shù)十年前,圣雄甘地領導的非暴力的靜坐行動震撼了英國殖民統(tǒng)治者,使他們最終將政權歸還于印度人民。但是,這樣的行動對于日本不見得能有多大的成效。時至今日,包括中國在內(nèi)的亞洲各國,對日本軍國主義犯下的罄竹難書的暴行不可謂不寬容大度。但是,就現(xiàn)在的情勢看來,以無條件的原諒寬恕來喚醒這個民族的良知似乎不那么容易。他們連自己昨天干過的事情都不愿意承認,更遑論要向你賠罪懺悔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以一種強制的方式迫使一個民族進行懺悔又有多少實質(zhì)的意義?將過去曾經(jīng)強加在各國人民頭上的災難如數(shù)退還給日本,又能有什么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