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左撇子女人(6)

左撇子女人 作者:彼得·漢德克


我現(xiàn)在認(rèn)為,我對時間的夸張感覺,就我而言,阻礙了我的自如和專注,而這些是我想擁有的。

我站起來,回憶是如此可笑。迷迷糊糊地拿著賬單走向付款臺,一言不發(fā)地遞上錢,這正是我當(dāng)時的狀態(tài)。我連姿勢都無須改變,這讓我很受用。一種對概念、定義和抽象強烈而又滑稽的厭惡,使我在出門后停留了片刻,我剛才就是依靠這些來思考的。我試著打嗝,可樂幫了我。一個短發(fā)圓臉大學(xué)生,穿著沙灘褲,露著粗壯的大腿,腳上穿著運動鞋,在外面與我迎面相遇。我吃驚地望著他,腦子里想著人們竟會對惟一的他統(tǒng)而言之,把他歸類并讓他成為什么的代表,讓我覺得不可思議。我不由自主地用“哈啰!”招呼他并直視他的雙眼,他也回應(yīng)了我。他成了一幅突然鮮活的圖像,我現(xiàn)在明白了,為什么我一段時間以來總是愿意讀有關(guān)各種人物的故事。剛才快餐店付款臺旁那個女人!她的頭發(fā)是漂染過的,黑發(fā)根已露了出來,她身旁插著一面小小的美國國旗,還有呢?沒有什么還有了。她的面孔在回憶中竟然開始明朗起來,變得如圣像般奇特。我回頭又看了一眼那個胖學(xué)生,他的T恤背后印著罐裝燃料樂隊歌手阿蘭·威爾遜的頭像。威爾遜是個小個胖男孩,臉上的青春痘從電視上就能看得真真切切,戴著一副眼鏡。幾個月前,在他洛杉磯的月桂樹峽谷的家前,人們發(fā)現(xiàn)他死在睡袋中。他用溫柔的高音演唱了“又在路上”和“到鄉(xiāng)下去”。不像吉米·亨德里克斯和詹尼斯·喬普林,還有其他的搖滾樂讓我無動于衷,他的死讓我至今還感到受傷。他短暫的,我自認(rèn)為能理解的一生,常使我在似睡非睡的思考中痛惜不已。在回酒店的路上,我想起我常常需要重新尋覓的兩句話:“我告別了科羅拉多——走在加州是如此愜意?!?/p>

酒店地下理發(fā)店旁有個酒吧,我在黑暗中坐到一張桌邊,吃著薯片,喝著龍舌蘭灑。酒吧女時不時走來將新袋子里的薯片倒到盤子里。旁邊桌坐著兩個男人,我聽著他們交談,直到弄清楚他們是鄰城福爾里弗的商人。酒吧女坐到了他們那里,我仔細(xì)地打量他們?nèi)?,卻并不好奇。那張桌子對他們?nèi)藖碚f有些小,他們在威士忌酒杯之間玩擲色子游戲,擲出的色子像玩紙牌一樣排列開,那些杯子也許是酒吧女故意沒有拿走。除此之外,酒吧里幾乎很安靜,只有吧臺上的風(fēng)扇輕聲轉(zhuǎn)動著,再就是色子碰到杯子時發(fā)出的響聲;吧臺下偶爾傳來錄音機(jī)倒帶的啪啦聲。我發(fā)現(xiàn)自己漸漸開始輕松自如地接受著這個環(huán)境。

酒吧女用手示意我坐到那張桌旁,直到其中一個商人拉來一把椅子并用手指了指時我才走過去。開始我只是觀看,后來也玩了一下,就又不想玩了,因為我總是把一個色子弄到桌子下面。我又點了一杯龍舌蘭酒,女人去吧臺拿酒時打開了錄音機(jī)。在桌旁她把鹽撒在手背上去舔,掉了些在桌子上,用我的杯子接著喝酒。酒瓶的商標(biāo)上是金黃沙漠中的一棵龍舌蘭,錄音機(jī)里傳來西部音樂,由男聲合唱的一首美國騎兵隊的歌曲,接著是不帶演唱的尾聲部分,號聲漸去漸遠(yuǎn)直至最后只有口琴在低吟。吧女說她兒子正在服兵役,我對她說,我還想和他們再玩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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