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恐怕是進不去了。”她低聲說。
瑞尼沉默了片刻,過了一會兒說:“其實,我也有資質(zhì)?!?/p>
“您?”
“是?!比鹉狳c點頭,“你爺爺給了我長期授權(quán)?!?/p>
“我爺爺?為什么?”
“因為他知道我在整理一些歷史資料,需要查找相關(guān)往事?!?/p>
“您寫歷史?”
“對?!?/p>
“您不是醫(yī)生嗎?為什么寫歷史呢?”
“業(yè)余時間一點業(yè)余興趣?!?/p>
“您和我爺爺有很緊密的交往嗎?”
“不能算很緊密,只是當年答應你爺爺一些事情,他作為回報答應了我的請求?!?/p>
“什么事情呢?”
“工程上的一些事?!?/p>
洛盈有些好奇,很想問個清楚,但看到瑞尼并沒有繼續(xù)解釋下去的意思,知道有些不太好問,也就住口不再問了。瑞尼比她想象中離她的家族更近,似乎也知道更多她所不知的往事,這讓她沒有想到。
“那您能給我寫一份授權(quán)書嗎?”她醞釀了片刻,凝視著瑞尼說,“您臨時委托我去一次可以嗎?一次就行?!?/p>
“原則上是可以的?!比鹉峥粗难劬Γ珱]有立刻答應,而是緩緩反問道,“不過,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一定要去追尋往事呢?”
“想過……一點點吧。”
“為什么?”
“我想,還是因為想找到自己?!甭逵阉髦諄硭袃?nèi)心的思量,盡可能坦率地說,“哥哥曾說我沒必要對往事太執(zhí)著,可我心里就是放不下。我想知道是什么決定了現(xiàn)在的我,如果是周圍的世界,那么是什么決定了這個世界。如果我不了解那些往事,那就不能對未來作出選擇?!?/p>
“我懂了?!比鹉狳c點頭,“這個理由我接受?!?/p>
洛盈輕輕地松了口氣:“這么說,您同意了?”
“是的,我同意了?!?/p>
洛盈感激地朝瑞尼笑笑,瑞尼面容溫和。她沒有繼續(xù)詢問,瑞尼也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安靜將他們籠罩起來。瑞尼推著洛盈的輪椅又向一旁挪了兩寸,讓她繼續(xù)沐浴夕陽的光。太陽在群星的圍繞中一寸一寸消失身影,雖然沒有晚霞,卻有極簡樸的壯麗。火星就像孤獨的情人轉(zhuǎn)過臉頰,依依不舍卻毫不停留,告別光的溫暖,將光留在身后。洛盈好像在空無邊際的大地上看見了一陣如煙的前塵往事,如同影片在荒原上奔騰上演,她在那幻影中見到最后一縷光芒。
當光最終消失,洛盈輕聲問:“瑞尼醫(yī)生,我一直想問,歷史真的可以寫嗎?我越來越覺得,每個人都能寫出一套聽起來正確的歷史?!?/p>
“沒錯?!比鹉嵴f,“正是因為如此,才值得寫?!?/p>
“那我們將來也會被寫進書里嗎?”
“會的。所有人最終都會被寫進書里?!?/p>
瑞尼推著洛盈走到了天臺的邊緣,天臺最終進入了完全的夜晚。在星光的照耀下,天臺能看到最廣闊的大地,粗獷荒蕪、綿延幾千公里?;鹦堑纳酱◢{谷都有比地球宏大得多的尺度和陡峭得多的線條,就像他們的城市和夜空,直接樸素,無遮無攔。
瑞尼正在寫作一種嘗試性的歷史。
寫史有很多種方式,編年史、紀傳史或者事件史。但瑞尼寫的不是其中任何一種。他不知道該怎樣為自己的寫作命名,或許應將其叫做詞語史。他的主角不是時間事件人物,而是抽象的詞語。他不很在乎敘述的客觀數(shù)據(jù)感,也不認為單獨的人物能夠表達他所關(guān)心的問題。他更希望用一種邏輯的線條將這些時間事件和人物串聯(lián)成真實的劇目。他們在無意中演出,卻意外地獲得連貫。
目前他正在寫作的是自由史。他曾寫過創(chuàng)作史和交流史,這一次他要寫的是自由,自由的歷史。
對于自己生活的國度,他心里的態(tài)度很復雜。十年前的事件仍然在心里留下作梗的記憶,但他知道,國度締造者的初衷并不是讓這個國度成為一架自動運行的機器。他們拼著性命舍棄地球供給,離開那個地方,求取獨立和精神財富數(shù)據(jù)共享,只有一個誘惑,那就是自由。若無這信念的支撐,以寡敵眾的戰(zhàn)役必然堅持不到最后?,F(xiàn)在的國度有現(xiàn)在的問題,但曾經(jīng)的初衷曾經(jīng)很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