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朋友喜歡問我寫作的方法,我常要他們想想看,為什么有些古代作家,喜歡在廁所、走廊都懸一支毛筆?行車坐船,乃至下榻的臥室,都備好筆硯?寫作的第一步,是要讓虛靈的心,常有所感,自生新意,并隨時做好“急起追其所見”的準備,靈感一現(xiàn),就提筆迅掃,不讓它稍縱即逝。至于字句的修飾,整篇的安排,不妨以后再說,虛靈的心像一口井,經常提汲取用,清泠的水才會不斷地涌出來。
詩文先有了妙意,就好辦了,就像建筑師先有了個構圖理念,一切磚石土木,都能為他所用,都變成實現(xiàn)他理念構圖的一部分。蘇東坡比方得最通俗,他認為文章的主意就像“錢”一樣,有了錢,任何市場里的物品,都能取來供你使用,文章有了主意,任何經史書籍里的,任何人情世事間的,一切材料都能為自己所用,所以作文的首要是要有自己的主意。
當然,有人作文時,是先利用事前收集的卡片,將許多摘錄來的意思,排比起來,略用一點自己的意思加以貫穿,以為這樣就是“作文”,這和宋朝楊大年的作文法一樣,楊作文時,動員子侄家人,幫他找相關的典故數據,用紙條摘錄,然后掇拾貫聯(lián),被人譏笑是一百個補丁的“衲被”!也有人作文時,東翻書,西檢視,鋪書滿桌,均有來歷,以為這樣就是“作文”,這和唐朝的李商隱作文法一樣,聚集許多書在幾床上,左右翻撿,被人譏笑為只知排列材料的“獺祭魚”!
寫作當然可以參考材料,引用數據,收集一顆顆珍珠在玉盤里,然后用線貫穿成串,并無不對。問題就在是不是先有自己的主意作引線,然后駕馭材料。如果自己先沒主意,反以拼湊別人的材料來駕馭自己的心手,賓主易位,這“衲被”便成為“天下文章一大抄”,作者也成了文抄公。
同樣的,寫作也可以檢視圖書,掉掉書袋,問題也在自己的主意,能否像一座洪爐,將成形的鋼鐵,全熔為紅漿,鑄成新貌?不然只以圖書數據的堆垛為文章,撿些現(xiàn)成的,或用摹擬的,參考了別人的書,抄下來仍然是別人的?!矮H祭魚”是水獺捉到魚,排在水邊展示成果,依然是魚。假如有人吃魚吃肉下去,排泄出來仍是魚是肉,這種“食魚肉便下魚肉”的癥狀,醫(yī)生會驚為不治的大病呢,缺乏自身主意的消化過程,正和這重癥相似。
寫作之道,簡要地說,就是以自己新創(chuàng)的“主意”最重要,多讀多看,只是在獵取材料供自己使用罷了,如果你真愛寫作,從小到老,都隨身備好紙筆,培養(yǎng)捕捉靈感的習慣,不斷地寫寫寫,晚年的作品,錘煉老到,像甘蔗愈老的根部愈甜;少年的作品,才情富艷,像筍尖愈小的芽尖愈嫩,不必“悔其少作”,不必“老傷衰颯”,各期都有不同的美境,努力多想多讀多寫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