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東風正不知如何是好,方月的父親在屋里罵起來,哭你娘的頭,你是哭我不該沒早死是不是?方月的母親小聲分辯說,我是那么狠心的女人嗎?方月的父親說,我死時你一定不會哭只會笑。方月的母親說,求求你,別自己咒自己。
人一死萬事方休。陳東風聽見一處窗戶里有人極深奧地嘆息。
回到屋里,他顧不上擦去身上的雨水,先去父親屋里伸手試了試父親的鼻息。他明確感到手掌上有一絲熱氣在吹拂,這才放心地進到廚房里給自己弄點吃的。天下雨,松毛針有些發(fā)潮,劃了三根火柴才將松毛針點燃,剛塞進灶膛里,又熄了。反復兩次都沒成功,陳東風起身到自己房里,想找一張廢紙助燃。無意之中,他又觸到那本《萌芽》,便忍不住翻開,看著夾在516頁和517頁之間的兩根長發(fā)出神。
外面刮起了風,屋脊被吹得嗚嗚直響。
陳東風莫名其妙地想著一個問題,縣城里也刮大風下大雨嗎?
方豹子忽然在外面叫門。陳東風放下手中的書,開門讓他進來。見方豹子身后無人,他忍不住探頭看了看雨夜,然后問,怎么就你一個人,剃頭匠呢?方豹子說,我這就去!又說,我是來拿手電筒的。陳東風說,你不是有把新的嗎!方豹子說,我拿著正要出門,被老婆奪了去,說是幫人跑夜路就得用人家的手電筒。她心疼電池,一年之內漲了三次價。陳東風從枕邊拿手電筒時,順便讓手指從《萌芽》光滑的封面上滑過。
手電筒在方豹子手中晃動一下,射出一道雪白的光柱。方豹子說,是上次同我一道買的,還是又買了新的?陳東風說,上次買的。方豹子說,你可真會節(jié)省,我那婆娘夜里放個屁,也要用手電筒照。
方豹子走后,屋里又變得寂靜無聲。
陳東風將灶火燃起來,往鍋里放了一瓢水,卻不知弄點什么吃。想了一陣,才決定煮一碗面條。他打開后門,摸黑到菜園里掐了幾根蔥,他抬頭看了看,整個突擊坡一片漆黑,只有幾處窗戶透著昏黃的燈光。面條煮好以后,陳東風來到父親床前,雖然明知不會有回答,還是機械地問,爸,你想吃點什么?父親一個星期以前就水米不進了,可他仍然要每天問上三次,不如此就覺得心里難受。父親沒有回答。他便說,你不想吃,那我就先吃了。父親依然不會回答。
回到廚房,陳東風將面條盛進碗里扒拉兩下,覺得一點兒胃口也沒有,便想要點辣椒醬。打開碗柜,這才想起辣椒醬又吃光了。父親發(fā)病一個月,他已經吃了四瓶辣椒醬。沒有這辣東西,他就吃不下去飯。
陳東風開了門,又去方豹子家。聽說是借點辣椒醬,方豹子的妻子忙說沒有,她說方豹子是個辣椒蟲,有事沒事總愛弄一口嘗嘗,就是開一座醬廠也供應不上。她小聲告訴陳東風,隔壁方家有上好的辣椒醬。
陳東風猶豫了一陣,才拿定主意去敲方月娘家的門。
敲了兩下,又叫了兩聲,方月的母親終于出來了。陳東風不好意思地小聲說,我吃不下飯,想借點辣椒醬開開胃。方月的母親嘆口氣,什么也沒說,轉身往里屋走。這時,方月的父親在房里問,誰來了?方月的母親說,隔壁的,借點鹽。方月的父親哼了一下沒有再問。一會兒,方月的母親抱著幾個瓶子走出來,小聲說,這是月兒上次帶回來的,兩瓶蜂乳你爸能喝就給他喝,不行你就喝了,別把身子耽誤了。辣椒醬是湖南產的,特別辣,可能管的時間長一些。說著,她提高嗓門說,謝什么,一點兒鹽就別還了,現(xiàn)在不比過去,一匙鹽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