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劉震云作品的增多,我們分明感到,劉震云在不斷擴大自己的思考范疇,如果說早期的《一地雞毛》《單位》考察的是具體生存中的人的境況:在現(xiàn)實的逼近下,人性的不斷萎縮;《故鄉(xiāng)天下黃花》闡述了劉震云的當(dāng)代歷史觀,那么,《故鄉(xiāng)面和花朵》《一腔廢話》則已經(jīng)擺脫了具體的歷史過程和人的具體生存境遇,通過近似寓言的方式對“人的存在”進行一種整體性的、哲學(xué)意義上的考察?!兑磺粡U話》中五十里西街是被自己說出的話嚇破了膽的人類抽象活動的縮影。人在不停地為自己制造著幻象,制造著想象中的理想生活場景來掩蓋日常生活的平凡和卑微,這是人類內(nèi)心精神生活的重要部分。但是,作者并沒有把它歸為人的理想主義,而是以鬧劇結(jié)束,每個人都是其中的小丑,被輝煌但卻并不存在的未來和殘酷的現(xiàn)實耍了一把,每個人都在語言的浪潮中喋喋不休,最后,卻發(fā)現(xiàn),是“話在說他”,而不是“他在說話”,而且,說的都是“一腔廢話”!“人”在自我想象中滿足自己的存在欲望,最終,卻被自己漫無邊際的想象的無意義性嚇破了膽,“人”不得不面臨一個殘酷的事實:人只有在不斷的廢話中掩蓋自己無意義的存在?!叭恕睆膩矶疾皇且粋€“個性”的人,而是一個不自覺的“群體”的抽象物,這是劉震云對“人”之存在的哲學(xué)體驗,他的所有小說都是他這一體驗的表達和描述。
通過對人類“一腔廢話”的不厭其煩地描述,劉震云試圖告訴我們:在喧鬧的語言和紛雜的生存場景背后,人的內(nèi)在精神生活其實也是貧乏而無意識的。語言涌在人的唇邊,逮住機會就表達、敘說,看似是對自由、尊嚴的向往和變相表達,其實,說得多了就成了語言游戲和語言圈套。對劉震云來說,這是殘酷的,因為他自己也被嚇倒了,他越往“人”的精神深處探索,越是感受不到光亮和縫隙,那里熱鬧、豐富,背后卻是一片荒漠,一望無際,且寸草不生,只剩下兩個字:虛無。繁華絢麗的時代境象亦是如此。因此,當(dāng)記者問到,他怎么看待別人說他的作品越來越難懂了?劉震云回答道:“難懂嗎?我倒覺得越來越接近我們的實際和自身了。無非這些我們自身每天都在琢磨的部分,我們自己沒有注意到罷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