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吵架”美學與“平民立場”的兩難(1)

外省筆記:20世紀河南文學 作者:梁鴻


二、“吵架”美學與“平民立場”的兩難

“吵架”美學

用“吵架”這一頗具貶義色彩的民間詞匯來概括劉震云龐大豐富的語言體系的美學特征似乎有點大不敬,但是,卻是一個很有趣也很有說服力的角度。

吵架特征之一:語言具有強烈的“爆炸性”,吵架雙方的思維具有無限的發(fā)散性和放射性。在吵架過程中,最豐富的是語言的存在,語言可以擺脫通常的邏輯自由飛升,不需要虛詞、轉(zhuǎn)折詞的鋪墊,也不需要考慮語法的合適與否,因為,吵架的語言是在激切的情境下發(fā)生的。只要與自己有利,過去、現(xiàn)在、未來,家事、國事、天下事,古今中外,古往今來,所有話語在那一刻都如電光火石,訇然迸發(fā),于是,星星之火,得以燎原,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蔓延。語言被賦予最大的靈活性和反諷性,各種文化形式的語言都可以被拿來運用,因此,吵架的過程其實是解除語言枷鎖的過程,它通過游戲的方式實現(xiàn)了重新回到本我的飛升過程。《故鄉(xiāng)面和花朵》中“打麥場”上“主觀和客觀”的相互轉(zhuǎn)換、臟人韓對“歷史”發(fā)表的高見和劉震云小說中隨處可見的對時代話語的重新使用等都充滿了解構和創(chuàng)化意味,語言在這樣一個“爆炸性”思維語境下充滿了靈感和新鮮的活力。從這一角度講,《故鄉(xiāng)面和花朵》是對語言本原意義的一次深層的挖掘和再現(xiàn),在洗去了重重污垢和鐵銹之后,語言恢復了它最初的自由度和生命力。

吵架常常是以點代面,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一地雞毛》中小林和妻子的吵架是從“一塊餿豆腐”開始的,這是生活和語言的起點,也是小說的起點。從“餿豆腐”開始,到一只花瓶,到一只熱水瓶,然后,到小林的農(nóng)村出身等,“餿豆腐”其實只是一個火引子。吵架的過程是“設圈套”和“上圈套”的權力轉(zhuǎn)換過程,是一個不斷升級、由小到大、由游戲到認真、由量變到質(zhì)變的過程。因此,也是一個“敵退我進、敵進我退”的戰(zhàn)斗過程。在這其中,“上當”一詞就具有了戰(zhàn)略地位,它在《故鄉(xiāng)面和花朵》和《一腔廢話》中頻繁出現(xiàn),“這傻帽果然就上當了”“他又上了一當”“這陰謀立即圈住了”,圈套之后有更大的圈套,上當背后是上更大的當,每一人物在偷偷設圈套的時候,其實已經(jīng)進入別人的圈套之中。正當你得意揚揚,為之四顧之時,地雷在你腳下炸響了。這是劉震云小說語言的基本美學特征。他從來不讓他的閱讀者偷懶,他把你領進一個沒有出口的迷宮,然后扔下你,走了。按照通常的思維慣性,你尋找著出口,剛看到希望,可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圈套和話語系統(tǒng),你不得不繼續(xù)往下走。《故鄉(xiāng)面和花朵》中劉老孬和他的外甥小劉兒不斷地斗智斗勇,你以為小劉兒被老舅的謎語難倒了,可是小劉兒會出奇制勝,反敗為勝,于是,雙方大戰(zhàn)幾百回合。雖然他們每一回合都充滿著智慧、精彩和曲徑通幽的妙處,可是,太多了你也就疲倦了,聽來聽去頭都聽暈了,你還沒有一個明確的線索,最后,你的頭腦是黑壓壓的一片繁亂和沉重,但是,吵架還剛開始。還有兩百萬字在等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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