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作者也告訴我們,當(dāng)腐敗的毒菌擴散到社會的角角落落時,便沒有療救的希望了。封建社會的“天”已不能補、無從補,眼看著他仰仗的冰山即將傾頹,曹雪芹的心境是悲涼的、無可奈何的。再者他親眼看見“水作的骨肉”的女兒,一個個被那個社會呑噬,而他卻無力挽救這些生命,使他的心境愈益悲涼。他沒有什么辦法,只好為她們唱出一曲曲挽歌。
曹雪芹以血淚交織的文字為尤三姐作傳,雖然把她寫得威威烈烈,確實不同凡響,但激烈過后的余波,仍然是染著血淚的一聲喟嘆。尤三姐激烈的反抗連同黛玉的反抗、晴雯的反抗,最后都被無常帶走了,時光仍像以往一樣流向歷史,世事也仍然一如疇昔,活著的人看著那漸遠(yuǎn)漸久漸淡的血痕消磨了最后的渴望。仍然像荒草一樣在大地上生死輪回。
這就是曹雪芹對現(xiàn)實的深深的失望。
魯迅先生在《華蓋集·雜感》中寫道:
我們聽到呻吟,嘆息,哭泣,哀求,無須吃驚。見了酷烈的沉默,就應(yīng)該留心了;……這在預(yù)告“真的憤怒”將要到來。
(《魯迅全集》第三卷,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
當(dāng)然,從尤三姐的身上,我們確乎體察到了曹雪芹憤怒的感情,那是一腔難以扼制的憤怒,像沉默已久的火山一樣突然噴涌,火焰濺射,不可遏止,爆發(fā)出巨大的、持久的批判力量。她的形象又是與尤二姐形象對照著寫的:一個清醒,一個迷茫;一個順從,一個反抗;一個被他人之手毀滅,一個以自己之手飲劍自裁;一個死得悄無聲息,自消自滅,一個死得轟轟烈烈,慷慨悲歌。兩相對照,就更使尤三姐的形象發(fā)出無限光彩,無疑加重了批判力量。
這恐怕就是曹雪芹構(gòu)思這個人物的初衷吧。
這個形象也有著獨特的審美意蘊。
她與尤二姐相比較而存在,我們剛剛說過,此處不再重復(fù)。她又是與晴雯相比較而存在的,這兩個人的性格和遭際是頗有一些相同之處的:晴雯一直到死我們都不知道她何所從來,她的家庭成了一個謎,姑且稱為野孩子吧,而尤三姐出自于小巷寒門,身上也沾染著山野之氣;她們都有令人歆羨的美貌;晴雯性格像一盆“爆炭”,而尤三姐則像一團火焰;晴雯剛中有柔,尤三姐柔中有剛;她們又都有一腔難紓的憂憤……這是兩人性格的相同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