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入學,先預交一千塊錢做書本費,四年的一次性收了。海島上炎熱的9月初,迎面見一群學生抱書經(jīng)過,書真不少,抱在胸前相當于五到六塊紅磚的高度。我問,是新生吧。多人同時點頭。他們從6歲起就抱教科書,抱了12年,到了大學一下子又抱這么多。如果他們從不知道來自書的繽紛瑰麗,憑什么去無端地熱愛書。書里有什么,知識、歷史、真相、趣味、思索、胡思亂想,能換錢嗎?不能。一言以蔽之,不能換錢有什么用。他們之前的求學經(jīng)歷一律以有用沒用、能不能備考為標準,和這些沒關(guān)系的書一律看作無用,除非那是一本答案,一本藏寶圖。
3.傳遞
2011年交給他們傳遞的書有《老課本?新閱讀》《民國老課本》、齊邦媛《巨流河》、楊顯惠《夾邊溝記事》、北島等編的《七十年代》、梁鴻《中國在梁莊》、高爾泰《尋找家園》、十年砍柴《進城走了十八年》、劉香成《中國:1976—1983》、北島《城門開》。
有幾個細節(jié)要寫下來:當我說到《巨流河》的時候,排名想看的學生太多,吳康從教室后排站起來說,他愿意個人買一本《巨流河》加入班上的傳遞。才大二的吳康平時沉靜,看過他寫的一些想法,大學里有這樣一類男生,內(nèi)心亢奮激昂。
楊晗還給我《中國在梁莊》,問她感覺,她說還行。我說我個人不喜歡這本書里的抒情部分。楊晗馬上隔著兩排桌子伸過手來:握手握手!表示意見相同的贊許。如果她來個NBA似的慶賀,非把我撞倒不可。
剛開學不久,沒最后下決心把《夾邊溝記事》交給他們傳遞,我說正猶豫有一本書是不是可以給你們看,反而招來興致。我說這可不是一本輕松的書。楊晗舉起手臂說:我是重口味!引得大家一片笑。過些天,再問楊晗,她說書傳給陳小榮了,說完嘆氣。蔣茜在一旁說,她看了一段就不敢再看了,想起爸爸對她說的四川老家在20世紀60年代,家人吃觀音土的事兒,實在受不了了。說這話的時候,眼淚就在她的大眼睛里涌著,我馬上換了別的話題。
《夾邊溝記事》整整傳遞了15個星期,最后一次課,他們把它還回來。重新回到我手上的是一本變得又舊又厚的書,四個邊角都破了,都用透明膠帶反復粘貼過,它飽經(jīng)滄桑后回來了。記得2010年,董錚錚看過《夾邊溝記事》當晚發(fā)來短信說,心里難受,正抱著腿發(fā)著抖坐著。董看的和這個厚重的粘貼本不是同一本,后者是我買的第五本,前四本都送了人,現(xiàn)在手邊只剩厚重破舊的這一本。2012年4月見到楊顯惠先生,他說送我一本,我趕緊說去網(wǎng)上買很方便,不用麻煩寄。有機會要把被90后們翻破的這本帶給楊先生,請他簽上名字。
鄭紀鵬推薦給我《十四家:中國農(nóng)民生存報告(2000—2010)》。董錚錚推薦給我吳念真的《這些人,那些事》。零散收到讀書筆記,最多的是寫《巨流河》,于是,建議中文系的最后一次課上,加一段對這本書的自由討論。事先沒落實誰會發(fā)言,只聽蔣茜在下課路上講過讀后感,沒想到討論的時候連續(xù)六人一個緊接一個發(fā)言,沒一個念稿子的,都是口頭發(fā)言,滔滔不絕,下面同學有接話,有反駁,有人馬上說不同意見。
寒假里,收到蔣茜發(fā)來的在四川老家的調(diào)查,她開始關(guān)心自家的歷史淵源了。他們也在積淀他們自己的《巨流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