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黛玉的愛情(8)

樓外尋夢:紅樓女性賞析(初編) 作者:宋歌


當(dāng)黛玉一面拭淚,一面抽身回去,恰巧被“穿了衣裳出來”的寶玉看見了,他便趕了上來,看見黛玉臉上又有淚水盈睫,一邊笑問一邊情不自禁地為她拭淚。黛玉微嗔地斥責(zé)他動手動腳,并說道:“你又要死了,作什么這么動手動腳的!”由“死活”,不由得話頭就扯到了金麒麟身上。這當(dāng)然是個十分敏感的話題,所以連黛玉也感到有些“造次”了,便情不自禁地為“筋都暴起來”的寶玉去擦汗,寶玉道出“你放心”三個字來。局外人當(dāng)然不會明白這突如其來三個字的含義,然而黛玉豈能不曉得?怔了半天,卻故意假裝不懂:“果然我不明白放心不放心的話?!鼻榧钡膶氂駠@道:“好妹妹,你別哄我。果然不明白這話,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連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負了。你皆總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寬慰些,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睂氂翊竽懙卣f出了自己的真心話,使多疑的黛玉也震動了:

林黛玉聽了這話,如轟雷掣電,細細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來的還覺懇切,竟有萬句言語,滿心要說,只是半個字也不能吐,卻怔怔地望著他?!主煊褚幻媸脺I,一面將寶玉手推開,說道:“有什么可說的,你的話我早知道了!”口里說著,卻頭也不回竟去了。(第三十二回)

世界上所有的河流都是曲折的,唯其如此才產(chǎn)生美麗的港汊河灣;人的感情亦復(fù)如是,如果沒有曲折,便會一目了然,便不知美從何而來。我們說黛玉是美的化身,她的形容是美的,然而她的內(nèi)心世界更是美得無以復(fù)加。何以言之?不就是因為她悲喜無常的表現(xiàn)嗎?她為了自己那顆心,折磨著自己,也折磨著寶玉,她不是直露地表達自己的所思所想,而是通過委曲的方式來傳達。這固然是她的心性所致,然而也不能忽略重要的一面,那就是彼時的環(huán)境。一顆壓在重重石下的種子,它頂不起頭上的石頭,只有經(jīng)過嘗試、探索,才能曲折地在重石的旁邊長出草來。如果它是一顆花的種子,它終究會開出一朵花來。把這顆石下的種子比之于黛玉,庶幾近之。在她與寶玉的關(guān)系中,她忽陰忽晴忽雷忽雨忽雪忽風(fēng),真是動輒陰云滿天、風(fēng)雨大作,繼之則又明霞散綺、光風(fēng)霽月,叫人難以捉摸。然而這才是真的黛玉,潔白無瑕的黛玉,清純?nèi)缢镊煊?,美到極致的黛玉。

她用真情呼喚著真情,她用真心映照著另一顆真心。

她的心是一盞燈,雖然光焰細微,細到幾乎無有,然而也會使在暗夜中尋找家園的人望見一粒溫情的燈火,使他們在行走中不至于迷路。

她像高爾基小說中的勇士丹柯,剖出自己的心捧在手上,讓迷失在山林野莽中的人找到回歸的路徑。

這就是真情的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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