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 雁宿崖戰(zhàn)斗小景 宿屋 戰(zhàn) 丑 叫、 景 月 夜 行 進 一九三九年十一月二 日晚,月亮出在東方,戰(zhàn)士們集合在打 谷場上 ,教導員開始向他們講話了。教導員當過陜北紅軍 ,是個 政治工作的老手,他并不費力氣地使全場戰(zhàn)士都為之激動。他 告訴大家 :我們又該打個大勝仗了。淶源城的 日軍正準備出動 , 在他們將要經(jīng)過的路上 ,上級已經(jīng)布置好了戰(zhàn)場 ;那地方是一個 很險要很狹窄的山溝,正是殲滅敵人的絕好地形 ;我們的任務便 是以殲滅戰(zhàn)的勝利來慶祝晉察冀軍區(qū)成立兩周年。第一連正好 要去軍區(qū)參加比賽,他們便向我們提出要求,一定要打一個漂亮 的殲滅戰(zhàn);我們也向他們提出要求 ,要他們以比賽的優(yōu)勝,來配 合我們的勝利。于是雙方的戰(zhàn)斗熱情 ,都鼓舞起來了。 正如柯仲平的詩:月有光,山有陰。我們像走進一幅濃墨畫 里。寒冷的月色,照著山谷的白沙與骨棱棱的山石 ,腳下的路更 顯得崎嶇和大水后 的荒漠。 我首先跟著機槍連行進。戰(zhàn)士們沉默著 ,像在思索什么,只 有通訊員王清江嘰里嘰喳地說話。天亮趕到黃土嶺,大家吃著 小米飯 ,他又招呼人們不要吃飽 ,準備下午多吃 日本餅干,其余 的人附和著越發(fā)興奮起來。前面大炮轟隆轟隆地響著,戰(zhàn)士們 紛紛嚷道 “:不會空來 了?!? 原來駐張家 口的 Ft軍獨立第二混成旅團,已有兩千余人集 中在淶源城準備出動,旅團長阿部規(guī)秀中將也從張家 口趕來指 揮。盡管敵軍行動詭秘 ,但都在我情報網(wǎng)的掌握之中,消息迅速 魏 地送到了晉察冀軍區(qū)司令部。軍區(qū)聶司令員當機立斷,立即作 巍 出決定 :敵人如敢孤軍深入 ,就要抓住這個戰(zhàn)機,堅決予以殲滅。 散 文 此時一分區(qū)楊成武司令員正在軍區(qū)開會,接到命令,立刻策馬返 回,在白石山至銀坊間勘察地形 ,選定了三岔口、雁宿崖、張家墳 一條僅有四五十米寬的峽谷作為伏擊地區(qū)。今天拂曉,從淶源 出動的日軍,其中一路約五百二十余人 ,果然被我游擊隊一步步 地誘到伏擊圈里來了。 各兄弟團正按預定部署向敵包圍攻擊。我們一團分出一個 營迅速占領三岔 口,切斷了敵人的歸路 ,主力由東北攻擊敵人的 側(cè) 背 。 從一道 山溝里 ,隊伍下 了山,山那邊便是敵人 了。大炮轟隆 得討厭 “,絲兒——”“絲兒——”從我們頭上穿過 ,在不遠的山頭 上爆炸 ,升起一朵朵藍煙。在這緊迫的時間,三連的支部書記召 集了全連的黨的活動分子會,討論怎樣帶領新戰(zhàn)士不懼怕地來 完成任務。這個支部書記 ,是長征路上參軍的紅小鬼 ,年輕漂 亮 ,性格活潑 ,一笑一 口白牙,大家都很喜歡他 ,因為他是四川 人 ,都開玩笑地叫他“錘子”。這時,他正站在山坡上大聲地給戰(zhàn) 士們講話。太陽已經(jīng)出來了,照著那些歡喜而且懷著勝利 自信 的共產(chǎn)黨員們的臉色。他們都決心為我們的老一團——這個在 安順場首先沖過大渡河的老紅軍團爭取新的光榮。 戰(zhàn) 場 小 景 隨后我們就實行接敵運動了。我的心也像新戰(zhàn)士一樣緊張 1 2 而忐忑。支部書記和連長在前邊領著,我和戰(zhàn)士們用小跑步跟進。我們進入了一條山溝,有幾個老百姓站在茅屋旁,用他們像 雁 宿 是艷羨又像是感激的發(fā)光的眼睛望著我們,戰(zhàn)士們立刻把槍握 匡戰(zhàn) 得更緊了。我觀察戰(zhàn)士,他們也都感到 自己作為一個革命戰(zhàn)士 斗小 的光榮與所擔負的責任。 景 機關槍的射擊聲和大炮的轟鳴聲更加緊密。部隊上了山, 我趴在山梁上 ,向?qū)γ嫔缴细Q視。我還沒有看清楚 ,這個紅小鬼 支部書記便大聲地嚷起來“:哎呀 ! 上去了五個 日本,瞄準 !”于 是帶病的班長韓士林擎起黃黃的臉,對著機槍的槍尾,b 卜卜卜 一陣,兩三個 日本仔抱著閃光的槍滾下去了。 “好哇 ! 打得好哇 !”大家叫著好。 但是河壩里那黃黃的小影子還往上蠕動,他們正在搶 占一 座 高地 。 紅小鬼支部書記還是一個勁兒地嚷著“:你們注意呀,呵呀, 又出來了,順著河壩正往上爬呢,打打 !”又有五挺機關槍擺了上 去 ,沉重的馬克沁也咆哮起來。 敵人為了逃脫險境 ,拼命地往山上爬 ,很快占領了一座低山 一座高山進行頑抗。他們已經(jīng)陷入了天羅地網(wǎng),四外的山上完 全是我們的隊伍 ,在陽光里 ,刺刀閃著異常明亮的刀光。遠處 , 右后方的大黑山上,也有密密的模糊的人影,別人對我說那是青 抗先和自衛(wèi)軍。東邊,較遠處便是長城了。那長城蜿蜒的腰身 上 ,此刻彌漫著一帶紫色的云氣 ,籠罩著炮樓和堡寨 ,更顯出這 場景的無 限悲壯 。 正在我舉 目遠望的時刻 ,那邊一簇簇的人 ,已經(jīng) 冒著敵人的 炮火前進了。 第一次沖鋒與第一次反沖鋒 沖鋒號在西北的高山上吹起了,它撕裂了白色的云傳播開 1 3來。我們頭頂上的機關槍 ,出色地擊打著敵人的陣地 ,那急速而 激烈的拍子使人心驚。三連開始沖鋒了。這時候,紅小鬼支部 書記把棉衣棉褲完全脫了。他只簡單地向戰(zhàn)士們鼓動了幾句, 魏 便沖在了最前頭。戰(zhàn)士們哇地一聲隨著他的身軀飛開了。他們 巍 像滾動的火炭一樣,向著敵人的山頭沖去。敵人的歪把子機關 散 文 槍朝著沖鋒者激烈地發(fā)射。 戰(zhàn)士魏廷棟 ,人都叫他迷糊,十八歲了,在這次戰(zhàn)斗中顯得 出奇的英勇。他一個接一個地把手榴彈甩到敵人的陣地上。他 每投出一個,先是一冒煙,隨后“梗”的一聲 ,更濃的藍煙便籠罩 著山頭,敵人的眼睛倒是被他迷糊住了。不一時,敵人便被迫撤 到山的側(cè)翼 ,三連隨即占領了山頭。緊接著東邊山頭上的敵人 就用密集的彈雨向沖鋒的勝利者蓋了過來,炮彈也一連串地落 到那個山頭上。頑強的敵人進行反沖鋒了,把我們的人又壓了 下來 ,有幾個人受了傷 ,又退回到原來的陣地。敵人重新 占領了 那個藍煙籠罩的山頭。藍煙裊裊上升,漸漸變成白色,像濃重的 雨 云。 這時 ,敵人的炮火又進而集中到三連退守的山頭上,想把他 們進一步逼退??墒羌t小鬼支部書記,還有老戰(zhàn)士和黨員們不 斷地鼓勵著新戰(zhàn)士,一個個仍舊趴在煙幕里,像晉察冀倔強的大 山一樣屹然不動 。 第二次沖鋒與第二次反沖鋒 少頃,副營長憤恨地咒罵著,很遠的山頭也可以聽得見他的 聲音“:這 日本仔這樣的頑強呀,馬上進行第二次沖鋒 !”于是機 關槍掩護著,第二次沖鋒又開始了。紅小鬼支部書記用駁殼槍 向前戟指著 ,鼓動著戰(zhàn)士 : 14 “我們已經(jīng)把敵人包圍了。同志們 ! 到了嘴里的肉,不能再吐出來。就是死了也得奪下這個陣地 ! 你們說有把握沒有?” 雁 宿 “有 !!!”戰(zhàn)士們激動地齊聲回答。 壓戰(zhàn) “對 !”支部書記滿意地接著說“,今天我們?yōu)榱藝?,為了民 斗小 1 族 ,不顧一切地沖吧 !” 于是哇地一聲 ,他們又像旋風一樣地卷 向敵人 的陣地 了。 支部書記的聲音和他那充血的發(fā)紅的眼睛,還有他那高高舉著 駁殼槍的英姿,深深地使我感動。在這一剎那問,我認識了一個 共產(chǎn)黨員真實的姿態(tài)與一顆赤紅的為民族的忠心。 像前次沖鋒一樣,我們占領了那塊陣地,但是又像前次一樣 被敵人頑強的反沖鋒壓退下來。紅小鬼支部書記硬是不退 ,他 帶著五粒子彈和一身的鮮血滾下來了。 第三次沖鋒——病號排的戰(zhàn)斗作風 太陽已經(jīng)斜到了正西,將要落山了。雙方對峙著。頑強對 著頑強,很容易使人感到今天的戰(zhàn)斗不能解決了。過了一會兒, 經(jīng)過準備 ,第三次沖鋒開始了。孟憲榮是全營最優(yōu)秀的輕機關 槍射手,無法統(tǒng)計他射死過多少敵人。只要敵人在前邊他可以 看得見的地方運動,不管他們身上帶著什么“軍人安全”或“金甲 守護神”的紙封 ,都是無可逃避的。今天他又大顯神威了。為了 掩護沖鋒的同志們,他那挺機槍發(fā)瘋似的咆哮著,把敵人打得吱 哇亂叫,眼瞅著有五六個敵人亂紛紛地應聲倒下。團長用年輕 而愉快的聲音 ,在后面大聲地喝彩“:好呀,模范的射手呀 ! 再來 一個呀 f’\' 隨著團長的聲音,喝彩聲雷鳴般地響起來。這時,由于傷亡 增大,不得不把戰(zhàn)前組成的病號排也拿了上去。雖然全排都是 病號 ,但排長曹葆全卻是一個英勇善戰(zhàn)的著名人物。當沖鋒號 聲剛剛響起 ,他就率領著全排哇地一聲沖下去了。說也奇怪 ,這 1 5個病號排就好像著了魔似的,不知從哪里來的那股子勁 ,一下就 沖上了那個山頭。隨同沖鋒的小迷糊魏廷棟 ,把新戰(zhàn)士的手榴 彈拿過來 ,在身上掛得滿滿的。他一個接一個地朝著敵人猛打, 魏 敵人一下子垮下去了,被壓到深深的山溝里。我們的戰(zhàn)士都立 巍 在山上往下猛烈地擲手榴彈,頓時煙氣蓋住了整整一條山溝,H 散 文 本仔為濃煙所埋葬了。 四外的沖鋒號響成了一片,震動了整個的大山谷。 敵人怪叫著 ,聽來好似在哀哭。他們把槍丟掉 ,有的帽子也 丟了,四處亂蹦亂跳 ,像猴子一樣,有的跪下舉起了雙手 ,揮舞著 旗子 …… 有一個頭腦非常頑固的人,仍然拿著手槍藏在大石頭后面 進行抵抗。青年干事沖到他前面,他還用鋼盔打人。敵工干事 在外面一遍又一遍用 日語喊話 ,他都不理,把魏廷棟氣壞了,幾 步竄上去 ,抓住他的頭發(fā) ,打了他兩槍 ,他才倒在血泊里不動了。 這個家伙穿著一件質(zhì)量很好的綠呢子大衣,口袋里裝著一本《宣 撫心得集》。原來是個宣撫官 ,可憐的麻醉已深的人。 頑強對頑強 ,但是誰最頑強呢? 是 日本皇軍? 還是越過大 渡河的中國紅軍? 今天的雁宿崖之戰(zhàn),又一次得到了答案。 記 一 個 奇 遇 在我們搜索山溝的時候 ,看見一個 H 本傷兵 ,不過十八九 歲 ,倒臥在冰冷的巖石上 ,淌著血 ,鋼盔滾在一邊。他那兩條粗 壯的腿 ,在痛楚地顫抖。我用幾句單調(diào)而機械的 H 本 口號安慰 他,他起初不理,后來我們把剛繳獲來的 日本罐頭讓他吃,他卻 意外地用 中國話 回答我 : “不怨你 的 !”說過 ,慢慢從 口袋里摸 出一張相片遞給我。 1 6 噢,這是一張用鏡框裝著的年輕而漂亮的小照,是他 自己的照片。他還指著我擯著大拇指。 雁 宿 我?guī)е盟撇焕斫舛窒窭斫饬怂母星橐粯与x開他,找 屋戰(zhàn) 擔架把他抬向后方去了。 立L小 我沿著河壩向上走 ,染著血的 日本人一堆一堆地可憐地蜷 景 伏在巖石上。從那邊過來很多很多的馱子,馱著各種炫 目的勝 利品,有子彈、炮彈、大米、大衣、毯子、餅干 、罐頭 ,真多極啦 ! 每 個戰(zhàn)士身上都掛著兩三條三八槍,很響地笑著,嚼著餅干和糖 , 一路談著剛才和敵人搏斗的經(jīng)過走過去了。 我跟著我們營的隊伍,往前走著。戰(zhàn)斗已經(jīng)大部解決,只是 還有幾門山炮沒有奪過來。敵人炮兵陣地的白旗 ,一遍又一遍 地向這邊被手榴彈煙掩蓋的山溝悲哀地擺動著,意思是要他們 的人到那里同他們會合 ,然而他們今生今世已經(jīng)再也不能回去 了 。 十幾個人繳了三門大炮 我重新爬上一個山頭,看見對面敵人的炮兵陣地已被我們 的手榴彈打著了火。黃昏從四外的山谷里無聲地落下,荒草的 火焰隨著薄暮的寒風熊熊地燃燒著。 我們的營長李德才,勇猛善戰(zhàn),是當年掩護十八勇士橫渡大 渡河的機槍排長。參加革命前 ,是江西鄉(xiāng)村里的一名造紙工人。 因為他滿身都是土氣,所以同志們又親呢地喊他“土老”。這時, 他看出殘敵有動搖逃跑的模樣 ,立即指示二連向敵人 的炮兵陣 地發(fā)動最后猛攻 。 二連指導員老許接受了任務,立刻對他的連隊作了動員。 這個當年首先沖破天險大渡河的連隊,很快就像風一樣地卷到 了河壩 ,向著這個最后 目標沖擊了。 優(yōu)秀的射手孟憲榮仍然擔任掩護。他真太叫我們興奮了, 1 7在敵人動搖逃跑之際,一連三四梭子 ,打落了敵人二十多個 ,眼 瞅著敵人從陡壁上咕嚕咕嚕地滾到了黑魃魃的山溝。有一個家 伙 ,還想把另一個快要滾下的家伙拉上來 ,孟憲榮哼了一聲 ,手 魏 指一動,兩個一齊滾下來了。 巍 副排長趙炳芝,端著一支沖鋒式 ,沖在前邊呼喊著 ,別人也 散 文 隨著他喊。這聲音太令人感動了,簡直就是悲壯的詩。手榴彈 紅色的花朵,鮮艷奪 目地接連開放在敵炮兵陣地的周圍。敵人 發(fā)出恐怖的嚷叫,簡直像鬼一樣,有的則是哀哭了。趙炳芝掃了 一梭子彈,向前一撲就抓住了炮架 ,他心里喜歡極了,卻不防從 漆黑的炮腳下伸出一柄刺刀,挺進他的胸膛。而趙炳芝既沒有 叫,也沒有喊,他的手仍然緊緊地握著奪過來的炮架。 炮兵陣地被我們占領了。借著荒草的火光 ,看見一堆堆戴 著紅領章 、黃五星的尸體 ,撇下他們可觀的騾馬、大炮 、在夜色里 發(fā)光的炮彈 ,躺在一邊不動 了。 至此 ,五百多名威風凜凜的 Et本皇軍,連同他們的指揮官遷 村大佐 ,就在雁宿崖這個偏僻的山村旁邊全軍覆沒了。 沖鋒的人們已經(jīng)沒有剛才那樣緊張。十幾個滿城以東的新 戰(zhàn)士,用他們那經(jīng)年勞動的農(nóng) 民的手掌,撫摸著大炮 ,露出農(nóng)民 不潔凈的牙齒 ,天真地得意地笑了。 夜 ,漆黑之極。四外零落的還有槍聲,那是在搜索殘敵。同 志們蹲在山頭,把罐頭劈開了,把小白口袋撕開了,吃著罐頭,嚼 著餅干。“瞧,我的話沒有錯吧 f7’通訊員王清江又嘰嘰喳喳地說 開了,大家笑瞇瞇的。他們似乎有點疲勞,但又像沒有疲勞。 “我們從大龍華以后 ,好久沒有打這樣的勝仗了?!庇幸粋€戰(zhàn) 士 說 。 1939 年 11 月 1 8朝 朝 鮮 同 志 鮮 同 志 年輕的朋友們,請你告訴我 在艱苦的日子里 什么是這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我有著許多可愛 的老戰(zhàn)友 ,都像拴在我 的心上一樣 。不定 在什么時候 ,他們就微笑著 ,隱隱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今年 ,自從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 以后 ,最引我懷念 的,是我的一個 朝鮮籍的老戰(zhàn)友——老金。當我翻開報紙 ,看到人 民軍勇猛進 軍直迫釜山的時候 ,就好像看見他騎著一匹馬 ,帶著一支 隊伍 , 沉默地、氣昂昂地疾進著。有時候 ,又像看見他在陣地前沿的戰(zhàn) 壕里,嚴肅地舉著望遠鏡 ,望著面前密密麻麻的工事在思考。可 是 ,當我又看到侵略者在仁川登陸的消息,就像看見他——老 金 ,又瘦了些 、黑了些,在費力地指揮著隊伍 ,掩護著 ,艱難地撤 退。特別是 ,我看到侵略者向朝鮮傾下千百噸燃燒彈的消息 ,就 好像看到老金和他的隊伍 ,在無邊的大火里苦戰(zhàn)、呼喊?!? 老金 ,我的戰(zhàn)友 ! 現(xiàn)在我翻看著你今年夏天給我的一封信 , 還有你多年前留下的一把小刀。這把小刀,早已經(jīng)長滿了厚厚 的紅銹。可使我更想起艱苦的日子 ,想起了你 ! 1 9魏 一九四二年的春末,我們正處在艱苦的反“掃蕩”中。有一 巍 天,為了跳出敵人的合擊圈,直走 了一整夜,才到了宿營地—— 散 文 在半山坡上 ,一個只有兩戶人家和一個羊圈的小山莊。困得我 也不知道是枕在同志的腿上還是膀子上,很快就睡熟了。 睡夢里 ,我跟 日本鬼子搏斗著 ,被 日本鬼子摔倒騎在身上 , 往我嘴里塞石頭子。我掙扎著醒來,一看不知是哪個同志的一 條又肥又粗的大腿 ,正橫在我的胸脯上。我搬開它坐起來 ,才發(fā) 覺我是這么餓呵,腿是這么疼呵,再也睡不下去。我心里念叨 著 “:怎么還不開飯呢 ! 炊事員是搞什么鬼的呢 !”加上我平素對 司務長印象不好 ,不知怎地,就肯定是司務長光睡覺不負責任。 越想越有氣,就順手找了一個小棍兒拄著走出來。 走到院子里一看,做伙房的小屋還沒冒煙呢。我就冒了火, 沖進去 ,劈頭就說 : “司務長 ,你這叫負責任不負責任 ?” 司務長正掂著一條小米袋兒思量什么,一聽,也冒了火。 “我為什么不負責任?”他還用Il ll 瞪我。 “你說 ! 為什么到這工夫還不做飯不點火?” “你不調(diào)查研究,你主觀 !”他竟然做了結(jié)論 ,又氣昂昂地說 : “部隊一到宿營地,老鄉(xiāng)就說,米叫日本燒了,小半甕酸菜也叫倒 在茅坑里啦。我馬不停蹄地到了小張莊 ,糧庫主任也叫鬼子殺 啦,誰也不知道糧食在什么地方藏著。來回二十里,我屁股還沒 沾地 ,你……”他越說越氣粗 :“燒火 ! 你 叫誰燒火? 四個炊事 員 ,夜黑價兩個跑了坡 ,這工夫還沒上來。這兒井也沒有 ,離河 二里地 ,炊事員上上下下抬到這會兒 ,才抬了半缸。不知道你鉆 2 0 到嘎tlU L睡了一覺,就跑到這兒來撒野啦 !” 我討了沒趣 ,氣也消了。有氣無力地問: 朝 鮮 “那么 ,怎么辦呢?” 同 “怎么辦? 反正夠不夠就是它 !”他掂 了掂手里的那條小米 志 袋 ,又說“:李干事 ! 假若你是這個司務長,看你的錦囊妙計吧?!? 我倆就大眼瞪小眼地呆了起來。 這時候,兩個炊事員 ,吃力地抬著一大桶水走了進來。他們 一邊喘氣一邊興奮地說 : “司務長 ,咱們有辦法啦 !” 司務長悶著頭。我沒精打采地問: “有什么辦法呢?” 他們一邊往鍋里倒水,一邊說 : “金干事跟通訊員 ,背了兩大簍野菜回來啦 !” 我和司務長三腳兩步地跑了出去。只見老金跟通訊員一個 人背著一個大簍子,彎著腰兒正吃力地從溝底向莊上爬。看得 出來 ,特別是老金已經(jīng)再也走不動了。我們一邊喊一邊跑了下 去,看見老金黃黃的臉 ,因為幾天不洗變得黑烏烏的,汗珠在下 巴上掛著。他倆的鞋頭,全飛了花,露出的腳指頭,用布裹著,凝 著紫紅的血痂。我倆趕忙把兩個簍子從他們冒著熱氣的背上接 過來 ,呀,滿滿的兩簍子野菜,什么野韭菜啦、曲血芽啦、老鴰筋 啦、水芥子啦,全是綠瑩瑩的,還像用它綠星般的小眼看人一樣。 我們看看野菜 ,笑瞇瞇地看看他倆。司務長拉著老金的手,不知 說什么好。老金一時喘不上氣,可是看出他的眼睛在微微笑著。 我們把兩簍子綠瑩瑩的野菜往院里一放 ,大家都圍上來 ,也 是笑瞇瞇地看看野菜,看看他倆。 通訊員紅紅的臉上,亮著明閃閃的眼睛,喘著氣說 : “咱們金干事 ,真是 比不了呀,一到這兒,他打聽了一下老 鄉(xiāng),就把我喊走了?!彼噶酥笇γ婺亲羯n蒼的山峰,說“:我們 就爬了上去。金干事用小刀,我用手指頭,就比賽起來啦。急得 2 1金干事把小刀都碰壞了?!闭f著,他舉起 一把明光光的小刀。我 接過來一看,小刀果然碰了兩個口子。通訊員又說“:可是,金干 事的殲滅戰(zhàn)打得真徹底,連石頭縫里的野菜,都叫他剔下來啦。 魏 他爬到一個懸崖上,要不是我拉著他,差點把他摔下去。” 巍 “這一下老金可解決了問題啦。快燒火吧 ! 我的肚子早提 散 文 抗議啦。” “會餐吧,同志們 !” “我燒火 !” “我摘菜 !” 大伙嚷著,一齊動了手。老金也抓了一大把野菜,靠墻坐 著,伸開兩只開花鞋,擇起來。 不一會兒,同志們圍著熱氣騰騰的一大鍋小米粥,兩大鍋野菜, 用著各色各樣樹枝兒、草棒兒做成的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誰也不能夠形容,它是多么香甜呵。 那時候,現(xiàn)在寫詩的紅楊樹也跟我們一起當干事,他當時還 寫了這么一 首詩呢 : 誰說野菜苦, 我說野菜香: 野菜長在荒嶺上, 不怕山窮露水冷, 石頭縫里也生長。 誰說野菜苦, 我說野菜香: 野菜長在高山上, 不管連夜暴風雨, 星星一落見太陽。朝 鮮 朝鮮同志上山去, 同 野菜跟他到隊上; 志 吃罷’野菜高聲唱, 人人都說野菜香?!? 當天晚上,支部給了我一個任務,叫我培養(yǎng)老金入黨。 現(xiàn)在,忘在我挎包里的那把長滿厚厚的紅銹的小刀,就是老 金當初挖野菜的小刀呵。 連續(xù)幾個月的反“掃蕩”,我的身體已經(jīng)拖垮了。我像許許多多 的同志一樣,像許許多多當時在苦難里熬煎的人民一樣,發(fā)著很重 的瘧子,長著滿身疥瘡;而且因為夜盲癥,在夜行軍里,兩條腿被石 頭碰得滿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有一次,我們在大山上被敵人 整整包圍了一天,沒吃一口飯,沒喝一滴水。夜間,部隊突圍了。下 了山我再也站立不住,就昏昏迷迷地倒在了小河邊。 隊伍從我身邊迅速地奔馳過去。我知道我已經(jīng)沒有可能跟 隨部隊突圍了。我把頭伸到綠汪汪的溪水上,拼命地喝起來 ,想 增加一點點力量。 “別喝啦 ,小李 !” 我聽見有人喊我。抬頭一望 ,見老金離開隊伍 ,急忙忙地向 回返。他走到我跟前,摸摸我的頭,說“:怎么樣,小李? 支部書 記叫我留下來照顧你 !” “老金 !”我叫了一聲 ,不知道有沒有落下淚來。在這樣情況 下,聽見了這種語聲,是最讓人動感情的。我說“:你快走吧,我, 我不能連累你 !” 2 3 他拉我坐了起來 ,柔聲地說“:不要動感情嘛,同志。看你燒 得像火炭兒一樣 ,我沒有病 ,怎么也好說。”他思索了一下,說 : “我攙你到老鄉(xiāng)家里先緩緩勁兒,有敵情也好應付?!闭f著,就攙 魏 我往山坡上的一個小莊兒走去。我的頭像著了火似的,歪在他 巍 的肩頭上,晃晃蕩蕩地走著。 散 文 我們剛走到村邊兒 ,就看見老鄉(xiāng)們亂紛紛地 ,拉著毛驢的, 背著小孩的,提著包袱的正往溝里卷。一個 白頭發(fā)老太太拉住 我們說“:喲,同志呀,你們還不快走 ,敵人離這兒不遠啦 !” 老金詳細問了一下 ,思索了一會兒 ,就決定到最險要的摩天 嶺上 ;因為這兒敵人從來沒有上去過。 這 當兒 ,天 已經(jīng)黑 了。 我仍舊趴在他的肩頭上。可這樣高高低低的羊腸小路 ,兩 個人怎么能夠并著膀兒走呢。走幾步,不是我跌倒,就是他跌 倒 ,再不兩個人一塊兒滾在地上。要我 自己走 ,他又不答應 ,怕 我跌下黑森森的山溝。最后 ,他把綁腿解下來 ,拴到我的皮帶 上 ,牽著我。就是這樣地走著呀,我望著他那 白背包,聽著他那 破水壺磕碰的叮咚的聲音走著。 走了不過十幾里路,我就覺著像是走了幾百里路一樣。我覺著 像有一股冰水在我的脊梁溝兒里開始流著——哦,我知道我的瘧子 又襲來了。接著打抖,我站不住。我跌倒了。老金趕忙回身攙我, 可我怎么也掙不起來。我迷迷糊糊地,覺得老金把我抱在懷里,還 聽他喊“:小李 ! 小李 ! 是瘧子來了吧?”我嗯了一聲。他又說“:那 么,咱就在這兒歇一會兒?!闭f著 ,他也坐在地上。 這 當兒 “,噠噠噠,噠噠噠……”頭頂?shù)纳筋^上 ,突然響起了 一梭子機槍聲。回聲在山谷里嗡嗡響著。 我猛然一驚 ,稍微清醒了些。老金很敏捷地掏出了駁殼槍 , 往山頭上望了望;然后 ,在我耳朵邊輕輕地說 “:有敵人。” 2 4 就處在這樣的一種關頭呀 ! 同志們 ,你們想,我怎么能讓老金 因為我一個病得這樣的 朝 鮮 人 ,無代價地犧牲呢? ……我緊緊地攀著老金的脖子,對著他的 同 臉 ,幾乎用了我整個生命的聲音 ,悄悄地懇求他 : 志 “好老金 ! 好同志 ! 我永遠忘不了你 ,我的好戰(zhàn)友。我懇求 你放開我走吧,我只要你留下一顆手榴彈呵 !” 在星光下,我看見老金的臉 ,從來沒有過這么嚴肅呀。他幾 乎帶著惱怒地說“:胡說 !”說著,就站起來,四面望了望,馬上把 駁殼槍往腰里一插 ,不 由分說地就把我背起來。不知道從哪里 來的一股精神和力量,振奮著他的全身,他背著我昂然地向回路 走。我雖然迷迷糊糊 ,但我覺得的,在我下面的,是一種多么堅 定和沉著的步伐 ! 在一個山拐角的地方 ,不知道是他的腳登空了,還是被一塊 石頭絆住了腳,我們猛然跌倒了。我還在他的身上壓著。急得 我趕忙滾到一邊 ,看見他的頭正摔在一塊尖石上。我輕輕地喚 著他,他也不答應,只是呼哧呼哧地喘氣。我摸了摸他的頭、他 的臉 ,黏津津的,頭發(fā)也濕漉漉的。我知道他流了血。我渾身摸 索著,找出了一個救急包。正給他纏著 ,他“唔”了一聲 ,醒了。 接著他叫: “小李 ! 小李 !” “我在你身邊呢?!蔽艺f。 “把你摔傷了沒有 ?” 他呀,摔成了這樣 ,還先問我呢。我嗓子里像梗塞著什么熱 辣辣的東西,回了一聲“沒有”,不由得鼻子一酸,跌下幾滴淚來。 我把繃帶打好 ,他就坐起來。他摸索著 ,把摔掉的駁殼槍拾 起,在衣服上擦了一下,又說“:我估計敵人,剛才并沒有發(fā)覺咱 們。不過……”他指了指三星說 ,“你看,天快過半夜了,我們今 天夜里是走不出多遠了。不如找一個好隱蔽地藏在那里,他要 來就跟他拼 !”他征求我的意見 “:小李 ,你看呢?”我點點頭。他 2 5站起來又要背我 ,我強硬地拒絕 了他。他不得不又用綁帶牽著 我走。我們拐進一個更狹窄的山溝里。 邊走他邊摸著,把駁殼槍一會兒拿出來,一會兒又掖到腰 魏 里。繞了好幾個彎兒,又走了一截兒,他忽然站住 ,用手一指興 巍 奮地說“:小李 ! 你看。”我仔細一瞧,黑森森的,是一個山洞。他 散 文 伸著槍 ,貓著腰兒,摸索著爬了進去?!昂玫胤?! 好地方 !”他在 里面連聲叫著“:小李 ! 把背包打開吧,這塊石頭平一點?!蔽野?背包解開 ,也貓著腰兒爬了進去,黑洞洞的,一點也看不見,四處 一摸,有小半間房子大小。他接過我的被子 ,給我鋪上。他像完 全忘記了自己的創(chuàng)痛一樣 ,拍著我的腿 ,說 “:你還呆仆么呢,快 睡 ! 明天好應付情況。”他扶我躺下來 ,然后就靠著一邊坐在洞 口。這時候 ,我發(fā)瘧子的冷勁兒過去了,又開始發(fā)熱 ,慢慢又被 燒得昏迷起來。開頭還聽見他揭手榴彈蓋子的聲音 ,以后就什 么也 不知道 了。 每當我昏昏迷迷睜開眼睛的時候,就恍恍惚惚地,看見一個 偉大奇麗的巨影 :一個人 ,頭上扎著繃帶 ,緊攥著一顆手榴彈,坐 在洞 口,頭向外望著。我像躺在母親懷里的嬰兒一樣在酣睡著。 我心里似乎想說“:老金 ,你休息休息吧?!笨墒?,我不知道是不是 說出了,我是燒得完全昏迷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 ,天已經(jīng)亮了??纯炊蠢锟章渎涞?,只剩下 我一個人??纯次沂掷镞€握著一顆手榴彈??纯?四圍都是石 壁 ,地上還仿佛有什么毛茸茸的東西臥過的樣子。這是一個狼 窩吧,我 猜 想 著 ,更 覺 得 孤 單 焦 急 起 來。老 金 到 哪 兒 去 了 呢? ……我耐不住 ,爬到洞 口一望 ,外面是披滿茂草的山峰 ,風 吹得山草嗚嗚地悲嘯著 ,搖擺著。什么也看不見。 寂寞呵 ,這是真正的寂寞 ! 我愿看見一點點人影 ,聽見一點 點人聲 ;哪怕是我平常印象最不好 的同志的一點影子 ,一點語 2 6 聲 。 … …抗戰(zhàn)時期,作者 (右) 在冀中平原。949年,作者任十九兵團騎兵第六師第十六騎兵團政委時的留影。 好大一會兒,才看見從山頭上走下一個人來。晴藍的天襯 朝 鮮 著 ,看得十分清楚。他頭上扎著一條 白繃帶,手里提著一包什 同 么,一拐一拐地走著。我認得出的,這就是老金呵。我向他擺著 志 手,幾乎喊出聲來。等走近了,我看見他只剩下一只露著腳指頭 的爛鞋,光著一只腳 ,在亂石上碰得血糊糊的??墒遣恢罏槭?么他那樣興奮 ,一見我就笑著說:“小李 ! 等急了吧?”我一把把 他拉到洞里 ,幾乎把他擁抱起來。 我看著他的臉,他方方的黃臉,已經(jīng)黑瘦了,顴骨也高了,眼 窩也深了;但那深陷在眼窩里的眼睛,卻時時散出微笑的光芒。 我問他干什么走了,他像沒聽見,只是忙著解開提來的小手巾 包。手巾包打開了,是十多塊黃燦燦的蒸南瓜。他連忙說 :“吃 吧 ,吃吧?!比缓蟛?回答我說 :“我不是告訴你 啦?”我說 :“沒有 呵 !”他又笑起來“:唉,準是你燒昏了。我一直守著你 ,直到天快 明了,我怕敵人天亮搜山,想先偵察一下敵人的動靜 ,我把你搖 醒,怕發(fā)生意外,還交給你一顆手榴彈呢 !”他又遞給我一塊南 瓜 ,也拿了一塊 自己吃著;可是看得出,他一次只咬一小口。他 接著說“:偵察回來 ,我正想給你找點東西吃,你說多么巧呵 ! 在 那邊山窩窩里,正碰上昨天那個老大娘。她給了我這么多蒸南 瓜 ,還打聽你的消息呢。吃吧,小李。” 我一連吃了幾塊蒸南瓜 ,精神也好了些 ;怕不夠 ,沒敢再吃, 馬上被他看破了,又遞給我一塊。我問起敵情 ,他像竭力向我隱 瞞著什么,說“:吃吧,不管它 !”我一直追問,他才告訴我:四外山 頭上是敵人的帳篷,山下頭村子里是燈籠火把 ,亂糟糟的,特別 是房子沒有燒 ,這是敵人沒有撤退的最可靠的征候。這些征候 表明:敵人在今天搜山是確定無疑的了。 “老金 !”我?guī)е袊@的聲音說“,只要我有一顆手榴彈,只用 一顆 ,我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會拚個夠本,也會保全我的民族氣 節(jié)。只可惜我連累了你 !”聽了這話 ,老金立刻 目光嚴峻,不滿地 2 7說“:我根本不同意你這個說法。你這是看不起我。不要看我是 一個朝鮮人 ,我老金為了一個戰(zhàn)友犧牲 ,為中國人民犧牲,不管 犧牲在任何一個中國的山頭上 、村子邊 ,是絕沒有遺憾的!”他顯 魏 然因此激動起來,接著說“:小李 ! 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眼光看 巍 我 ! ……我認為我這一生 ,如果能看到你們解放啦,我的祖國也 散 解放了,倘若我還能成為一個共產(chǎn)黨員,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 文 這樣嚴肅,使我們沉默了半晌。 洞外 ,起 了大風 ,山草嗚嗚地叫著 ,下起小雨來。 “老金 ,你跑了一夜,咱們躺到一塊兒暖暖吧 !” 他答應了。,當他向下解手榴彈袋的時候 ,我看見有一顆手 榴彈的把兒上像有一行字。我拿過來一看 ,黃黃的把兒上寫著 : “為黨 ,為中國人民流最后一滴血 !” 我像被一種什么巨大的熱流沖蕩著,馬上想起支部書記給 我布置的任務。 “老金 !”我叫著抱住了他,看著他扎著繃帶的頭 、瘦黑的臉 , 說“,我愿做你入黨的介紹人 !” 老金也把我抱住。在這個狼窩里 ,雖然外面的天是那么陰 暗,洞 口的山草在搖擺 ,風雨不絕地襲擊我們,但我們感到是多 么的溫暖呵。 我的心在低唱著 : 在這艱苦的日子, 親愛的朋友 ! 請你告訴我: 什么是這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四 2 8 一九四三年秋天,我調(diào)到另一個地區(qū)以后,就失掉了老金的信息。解放張家 口,我才聽說,他已經(jīng)回到他解放了的祖國去 朝 鮮 了。直到今年八月,才接到他捎給我的一封信。捎信的還說他 同 在朝鮮人民軍的某個師里當師長,他那個師打得還很不錯。 志 那封信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老戰(zhàn)友: 我們不見面,算來已經(jīng)六七年了。在這樣長的日子里, 我并沒有忘掉你和許多的中國同志。直到我歸國以后的前 幾年,還不斷夢見我們從前山溝里的老房東們。我甚至想, 在我們勝利后再去看看那些地方。同志! 這幾年你的情況 怎樣呵,你結(jié)婚了嗎? 做了父親嗎? ……這一切,我一點都 不知道。 我自從回國以后,仍舊在軍隊里工作。在團里呆了幾 年,去年又調(diào)到師。我時常想,我所以能今天為我的祖國、 為朝鮮人民負這樣的責任,完全是中國共產(chǎn)黨對我的培養(yǎng) 和你們對我的幫助。假若沒有這點,我還不仍舊是被皮鞭 追趕著的小工嗎? 這是我這一生永遠不能忘記的?!? 我要向你報告的不幸的消息是:我的老母親和我的大 孩子(十四歲),已經(jīng)在上月美國鬼子的轟炸里炸死了,連尸 首都沒有找到。我的妹妹也參加了部隊,有一次,她曾經(jīng)沖 上敵人的坦克,用手榴彈把敵人炸死。但是前兩天,她也在 一次沖鋒里犧牲了。現(xiàn)在我只剩了一個四歲的女兒,由她 母親在鄉(xiāng)村里帶著,我的老婆想起來就哭。同志,現(xiàn)在我的 祖國,我的故鄉(xiāng)的許多村子,正像當年我們在一起時,北岳 區(qū)的那些鄉(xiāng)村一樣,差不多被燒完了。有的只成了一堆土, 只剩下軍用地圖上的一個村名。…… 老戰(zhàn)友,請你不要難過?!覀?當然會更勇敢更機 智地戰(zhàn)斗下去。請你相信,老戰(zhàn)友,我過去不怕 日本人,我 2 9現(xiàn)在是決不會怕美國人的。我覺得:除了殘暴以外,美國鬼 子在戰(zhàn)斗力上決不比日本鬼子強些。也許我們會遭到一些 什么挫折,也不過像咱們過去在一起遭受的困難一樣。老 魏 戰(zhàn)友,請你相信:我老金只要一天不死,我就要和他們拚! 巍 我老金的眼睛,是不能看到有一匹野獸蹲在我的故鄉(xiāng)的。 散 文 因為連 日的戰(zhàn)斗,恕我不多寫了。我最后希望你千萬 要來信,把你和一些老戰(zhàn)友們的情形寫來。因為在戰(zhàn)場上, 我也不斷地想念著你們 ! 五 現(xiàn)在 ,我的面前,放著這一封信 ,和一把長滿紅銹的小刀。 它使我記起我們經(jīng)歷的苦難的日子又交織著朝鮮戰(zhàn)場的火光。 老金 ,我的同艱苦共患難的戰(zhàn)友 ! 我懷念著你。 我不能忘記 :在中國人民苦難的日子 ,是誰爬在那高山的懸 崖上挖取野菜 ;是誰在黑夜里牽著我 、扶著我、背著我離開那死 亡的影子;是誰纏著白繃帶、拿著手榴彈警衛(wèi)著我……特別是, 是誰叫我懂得了什么是這世界上最可珍貴的東西。 老金 ,我的同艱苦共患難的戰(zhàn)友 ! 請你等著我吧,在不久的時候,鴨綠江就會看見,你的老戰(zhàn) 友和你并著肩立在那燃燒著火光的地方 1 1950 年 12 月 15 日夜于北京 3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