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極端嚴酷的生存環(huán)境中,難道還要為自己的求生意志做辯護嗎?以太平盛世的道德觀來批判絕境中的人難道不是另一種偽善和粗暴嗎?相信大家都看過李安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當一個人回歸正常的人類社會后,他心中的老虎自然就會離開,因為人的獸性只在特定的環(huán)境下才會出現(xiàn)。嗯,但愿如此吧。
但反過來,如果你自己就是在極端環(huán)境中被獻祭的那一個呢?你還認為生存是天經(jīng)地義的優(yōu)先項嗎?在無法實現(xiàn)帕累托最優(yōu)的情況下,在追求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福的過程中,誰應該是被犧牲掉的那個少數(shù)呢?被章北海殺害的三個領導?被維德暗殺的瓦季姆?甚至,被“星環(huán)”號和星艦地球成員拋棄的整個人類?而且,我們自己極有可能是被犧牲掉的那個面目模糊的大多數(shù),這時候你是不是也會質(zhì)問,憑什么駕駛光速飛船逃出降維打擊的是程心和艾AA而不是我們?
這讓我想到了劉慈欣和江曉原的著名的“酒吧對話”。
劉慈欣:在一個太平盛世,這種不相信的后果好像還不是很嚴重,但是在一些極端時刻來臨之時就不是這樣了??磥砦覀兊挠懻撛趺醋叨家叩浇K極目的上來??梢院喕澜鐖D景,做個思想實驗。假如人類世界只剩你、我、她(指主持人)了,我們?nèi)齻€攜帶著人類文明的一切。而咱倆必須吃了她才能生存下去,你吃嗎?
江曉原:我不吃。
劉慈欣:可是宇宙的全部文明都集中在咱倆手上,莎士比亞、愛因斯坦、歌德……不吃的話,這些文明就要隨著你這個不負責任的舉動完全湮滅了。要知道宇宙是很冷酷的,如果我們都消失了,一片黑暗,這當中沒有人性不人性?,F(xiàn)在選擇不人性,而在將來,人性才有可能得到機會重新萌發(fā)。
江曉原:吃,還是不吃,這個問題不是科學能夠解決的。我覺得不吃比選擇吃更負責任。如果吃,就是把人性丟失了。人類經(jīng)過漫長的進化,才有了今天的這點人性,我不能就這樣丟失了。我要我們?nèi)齻€人一起奮斗,看看有沒有機會生存下去。
劉慈欣:我們假設的前提就是要么我倆活,要么三人一起滅亡,這是很有力的一個思想實驗。被毀滅是鐵一般的事實,就像一堵墻那樣橫在面前,我曾在《流浪地球》中寫到一句:這墻向上無限高,向下無限深,向左無限遠,向右無限遠,這墻是什么?那就是死亡。
江曉原:這讓我想到影片《星際戰(zhàn)艦卡拉狄加》中最深刻的問題?!盀槭裁慈祟愡€值得拯救?”在你剛才設想的場景中,我們吃了她就丟失了人性,一個丟失了人性的人類,就已經(jīng)自絕于莎士比亞、愛因斯坦、歌德……還有什么拯救的必要?
筆者無法為這場辯論畫上句號,而任何聲稱能為其畫上句號的方案都值得警惕。
我們還將在或?qū)こ;驑O端的境遇中,時時處處遭遇艱難的道德抉擇,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全看你自己。不過,能夠直面永遠無法解決的難題,恐怕正是人類的尊嚴所在,而任何試圖終止這種糾結(jié)的做法,才是最大的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