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票是匪類生財?shù)墓爬祥T徑,土匪、黑幫,以及零星的見財起意的人們,無論智商有多么低,都很容易想起這樁不花錢的買賣來。綁票的目的,就是要贖金,不要贖金,綁票何為?不過,天下之大,例外的事兒總免不了。民國年間,有一樁大的綁票案,綁票的土匪,還就是不要贖金。
1923年5月5日深夜,津浦路一列北上的列車,進入山東境內(nèi),經(jīng)過臨城附近的時候,突然遭遇攔截,車頭出軌,幾百土匪,明火執(zhí)仗,涌將上來,車上200余名中外旅客(其中26個洋人,一說35人),除個別逃脫外,多數(shù)被掠走,全部成為“肉票”。這就是當(dāng)時震驚中外的臨城劫車案。
臨城劫車案的黑手,是抱犢崮的土匪頭子孫美瑤。孫美瑤得手之后,將肉票押上抱犢崮,然后放掉幾個洋人女票,下山傳信,提出條件,不要金不要銀,只要求招安收編,弄個官軍的師長旅長干干。抱犢崮是沂蒙山區(qū)很著名的一崮,山勢險峻,但山頂卻有地可耕,只是耕地之牛得在牛犢時抱上去才行,成年的牛,無論如何是趕不上去的,山故此得名。其易守難攻,可見一斑。雄踞于高崖險山之上,押著有二十幾個洋票,孫美瑤自信手里有牌,官軍不敢把他怎么樣。在此后的一系列談判中,孫美瑤的價碼一會兒高一會兒低,翻云覆雨,弄得當(dāng)時的曹錕政府很是狼狽。
那個時候,國際上對于這種“恐怖主義”行為,還沒有像今天這樣態(tài)度堅定,一致取不妥協(xié)主義,而且也沒有反恐的特種部隊,有各種先進武器可以使。西方各國,在事發(fā)之后,對自己國家公民的性命,很是在意,一個勁地對中國政府施加壓力,只許妥協(xié),不許弄強。事件涉及國的公使,一日三次跑中國的外交部,像是下命令一樣,要求不惜一切代價,保障人質(zhì)的安全。說起來,當(dāng)時當(dāng)政的直系政權(quán),算是北洋軍閥統(tǒng)治時期對西方最硬氣的一屆政府(因為民族主義情緒頗濃的吳佩孚的緣故),因此也是得到外援最少的一屆政府,害得政府上下鬧窮,政府各部幾個月開不出工資。北京大街上,盡是討薪的政府官員在游行示威,駐外使館因經(jīng)費不繼,紛紛下旗回國。盡管如此,洋人依然得罪不起,對土匪,不能打,只能談。畢竟,自晚清以來,洋人不僅代表著強大,而且意味著文明,洋人的命,無論如何都是金貴的。山上的土匪,也十分清楚,他們所倚杖的是什么,他們可以時不時地殺幾個中國的肉票(土票)加壓,卻不動洋票一個指頭。洋票在山上,住的條件都比土票好,還允許洋票有“通訊自由”,讓他們寫“匪窟通信”,交到上海報上發(fā)表,讓外國輿論壓政府,外國政府再壓中國政府。不過這么一來,一時間,辦報的和讀報的,都興奮莫名。
唯一讓外國人放心不下的是,當(dāng)時的北京政府,真正能管的地方并不多。山東地方,說起來并不是直系的地盤,壓力加在北京政府頭上,到底有多大用處,其實是個未知數(shù)。反過來,這一點也成了北京政府跟外國人談判的價碼,抵制他們要求對綁匪無條件妥協(xié)的壓力。利害相關(guān)的洋人,面對如此錯綜復(fù)雜的局面,知道全指望中國政府估計也不行,自己也在想轍。最后還是在上海租界的中國通們厲害,說動了上海黑道很有勢力、后來成為青幫三大亨之一的黃金榮,讓黃親自出馬,帶上各位黑道老大的親筆信,上抱犢崮跟孫美瑤談判。
黑道的面子要比白道大。事實上,在當(dāng)時,沒有土匪傻到跟幫會為敵,否則,他們販毒走私的買賣就沒戲了(這可是土匪的最大宗的收入)。黑道中人,溝通起來很容易,黃金榮上山之后,談判漸入佳境,孫美瑤不再漫天要價,山東軍閥田中玉卻得以就地還錢,孫部編成一個旅,由山東地方解決給養(yǎng),先送上大批的糧食和2000套軍服。1923年6月12日,最后一批洋票被釋放,孫美瑤下山接受改編,一場塌天大案,宣告結(jié)束。
不過,孫美瑤的旅長沒有做上幾天。到了年底,他就被新任的兗州鎮(zhèn)守使在棗莊中興公司設(shè)下鴻門宴(中興公司有個北方著名的富豪俱樂部,吃喝嫖賭,一應(yīng)俱全,孫美瑤也是常客),當(dāng)場,一個石灰包打在孫美瑤的眼睛上(韋小寶的伎倆),被熏得昏頭的他,被一頓亂刀給捅了無數(shù)個透明窟窿,腦袋還給切下來傳命各處。孫美瑤的部下,群龍無首,在重兵包圍下,也只好繳械解散,四散而去,估計大部分還是當(dāng)土匪去也。
從晚清到民國,是亂世。其實兵和匪的界限不是十分清晰,一個地方,當(dāng)官兵不太能控制局面的時候,就會有匪類出來“幫忙”。官兵要當(dāng)家,匪兵也要當(dāng)家,爭斗的結(jié)果,往往達成一個均勢,各收各的“保護費”,維持一個雖說是畸形的,但也是一種秩序。不見得凡是土匪,就一律燒殺搶掠,道理很簡單,都燒殺掉了,他們吃什么去?土匪的燒殺,往往針對那些不肯服軟的地方,尤其是那些有地方武裝,抵抗過他們的村鎮(zhèn),燒殺主要是為了殺一儆百。盡管如此,做土匪的,不管規(guī)模多大,最大的心愿還是受招安,從非法狀態(tài)的收費,轉(zhuǎn)到合法狀態(tài)來。從晚清開始,也的確不斷地有地方官在剿匪不成的情況下,有意招撫一些匪幫,讓他們變成官兵,再去打別的土匪。一如《水滸傳》上,受了招安的宋江,去打方臘。這些受招安的土匪,也在戰(zhàn)斗中逐漸成長,變成一方具有官方身份的霸主。比如北邊的張作霖,南邊的陸榮廷,都是這個模子。當(dāng)時有諺曰:若要官,殺人放火受招安。當(dāng)然,這種情形下的秩序,肯定不會太好了。無論官兵還是土匪,有時紀(jì)律都差不多的壞,說匪來如梳,兵來如篦,可能有點夸張,但駐兵與駐匪都時常擾民卻是真實的。那些由匪變兵的軍隊,比如張作霖的奉軍,一直到小張(張學(xué)良)時代,還以紀(jì)律差聞名,在老張時代,就可想而知了。
不管怎么說,南有干帥(陸榮廷字干卿),北有雨帥(張作霖字雨亭),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各地的土匪,都紛紛效法,也有條件效法。事實上,袁世凱死后,由于混戰(zhàn)不止,各地軍閥,都在招撫土匪,借以擴展勢力,只是各地有各地的高招,招撫的方式,有收撫的,也有打撫的。不知什么原因,1923年,山東督軍田中玉跟抱犢崮的土匪之間,從原來的相安無事,各管一邊,變成了真刀實槍地對打,兩個混成旅開到兗州。其實,真實意圖是剿是撫,還是以剿逼撫,還真說不清楚??墒牵恍业氖?,在沖突中,孫美瑤的哥哥孫美珠一個沒留神喪了命,所以,激得孫美瑤使出了拼命的招兒,釀成一場大案。
不過,在那個大家都怕洋人的時代,這招雖然很靈,足以讓官方滿足他的條件,拿到一筆做土匪的都想要的特別贖金,卻犯了大忌,不光是白道的大忌,也是黑道的大忌——不動外國人,免惹大麻煩,黑道白道,殷鑒不遠,都還記得義和團的教訓(xùn)。所以,事過之后,孫美瑤非死不可,官家即使用上韋小寶的下三濫的招數(shù),也得讓他死。
孫美瑤綁了一筆大票,要到了他想要的贖金,然后全賠了。以后,這種賠老本的買賣,土匪就再也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