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姑蘇來鴻

16城記 作者:朱自清 達夫 魯彥


姚民哀

你若跑進一家有口苦飯吃的蘇州人家大門之內一瞧,收拾得窗明幾凈,收音機、麻將牌、應時小食、特別做茶葉、三星白蘭地,一切都有,使得來賓很舒適的。不過大門外頭,骯臟得無以復加,越是大戶人家的圍墻外面越糟,古錢式的陽溝洞上面撒滿著屎草紙,隨時可以發(fā)現。

我原籍雖是常熟,養(yǎng)卻養(yǎng)在蘇州山門巷里的。在蘇住了九年,因為先兄在言橋頭自縊之后,先君才遷回故鄉(xiāng)去的。民國十九年的秋冬之交,到蘇營業(yè),首尾住了半載光景,至二十年的初夏回去,離開了六年,此次重又到來,竟有“襄陽重到風景不殊”的感慨。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兩句俗語,其來已久,大概承諾這八個字的人,很多很多,不過我上次到蘇州,蘇州市政府不曾取消。昆山陸全做蘇州市長,他頗想把蘇州振興起來,所以我那一次住了半年多,腦海里所留的影像,比此番興奮得多。今年再來,覺得這所闔閭古城的社會現狀,除掉了觀前街、景德路等幾條街道放寬之外,別的美處說不出來。倒是市場聽見一般正當商人道及:“某處房子一翻,房金加貴,生意反不如前,嚇得我某處的市房不敢動工,到底翻造好呢,還是不翻好呵?觀前街拓大辰光就只得一爿接受和暫移了城隍廟去,立牢腳頭添了一處‘分號’,其余都不過如此。而且同一觀前,觀東的生意,似乎不如觀西一些呵!”就這種論調推向,并不是他們舉棋莫定,實在是代表蘇州人的把穩(wěn)性質,不敢像寧波人那種拋盤做法的。若得始終抱著穩(wěn)健主義前進,倒也是一法,倒是有時候,到上海踏進交易所的大門,做起輸贏,冒險精神非常厲害,在本鄉(xiāng)本土,偏又不忘“騎馬拄拐”的宗旨。此所以蘇州非但不及杭州的市況,連鄰縣無錫都不及,再加遇著這“不景氣流行”的年頭兒,自然愈加不佳。就是一般收租過日子的老少爺們,去年租風大壞,越是從前最有名的“湘太野”租田,越是難收,所以全蘇的市況,變了“空大”。使我心上發(fā)生了無限的感觸。料想地方上的公正士人,不見得不感覺到這一層,無奈積重難返,就是要想補救方法出來,改善地方,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奏效的。

蘇州是個“住家”區(qū),不是“商業(yè)”區(qū)的批評一出,一般住在上海,嫌比開支浩大的寓公,多喬遷到蘇州來,談到省界,安徽、廣西、云、貴等四省占多數,其次通崇海和吳江、昆山等縣的人士,旅蘇的也不少。因為寓公一多,便造成一種只顧門內不管門外的習慣。你若跑進一家有口苦飯吃的蘇州人家大門之內一瞧,收拾得窗明幾凈,收音機、麻將牌、應時小食、特別做茶葉、三星白蘭地,一切都有,使得來賓很舒適的。不過大門外頭,骯臟得無以復加,越是大戶人家的圍墻外面越糟,古錢式的陽溝洞上面撒滿著屎草紙,隨時可以發(fā)現。至于沿墻角小便,隨地吐痰,更加司空見慣,不足為奇。較為繁盛的場合,如東西中市,觀前街等處,到了晚上九點鐘以后,家家可以稱得上屎香門第,不枉是個文秀之邦。

在前清時代的蘇州,因為是個省會,所謂三大憲衙門,都在此地,加了一般分發(fā)到江蘇來的候補人員,所以雖不有大宗土產輸出去,而市面很可以支持的。自從光復之后,內容已大不如前,幸虧有一部分遺老們等人,提倡風雅,另換一番氣象,總算還不失東南古城格局。

——《越風半月刊》1936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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