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我每天都去看她,把她那個桶拿走,再把桶里血污的破布一一洗干凈。我忘不了每當(dāng)我彎下腰去拿那個桶的時候所聞到的刺鼻的惡臭,即使是把頭轉(zhuǎn)到一旁也無法躲避。然而,能把自己的一份愛送給病患中的難友,讓我感到莫大的欣慰;這個可憐女人對我的感激之情更是我百倍珍惜的最大回報。不過,我并不知道她后來是否熬過了集中營里艱難的歲月。
六號集中營的女人們是非常幸運的,因為在我們中間有一群修女。其中的一些人是我非常熟悉的,比如我過去的老師雷迪西亞修女,還有其他幾位來自安巴拉哇女修道院的修女。在集中營里,這些修女們依舊堅持著她們的生活習(xí)慣——始終穿著白色的長袍。不僅如此,她們身上的長袍還始終保持著相對的潔凈,天知道她們是怎么做到的。在集中營的那幾年里,只要我們在營區(qū)里看到白色長袍移動著的身影,就會感到希望、增強我們活下去的決心。她們在自己居住的那所營房里設(shè)立了一個小小的“修道院”,每次我從這個修道院附近經(jīng)過的時候,都能聽到她們一起祈禱的聲音,也熱切地希望自己能夠加入到她們的行列之中。
這些修女們都是勤奮工作、樂于助人并且始終保持著積極樂觀精神的人,在集中營這個充滿苦難和絕望的世界里,她們成為了我們所有人的精神支柱和力量源泉。自從步入修道院大門的那一刻起,她們就已經(jīng)立下了誓言,終身只過清貧的生活,所以她們本來就是一貧如洗的窮人——她們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自己的”私人財物,也沒有丈夫需要牽掛,更沒有孩子需要保護和活下去,但是,她們卻把自己全部的愛和精力奉獻給了集中營里的其他婦女和孩子們。她們是我們的無價之寶,也是所有囚犯中唯一受到日本人尊重的人——也許,是因為他們自己也穿著統(tǒng)一的制服吧。
在我們這個集中營里,也關(guān)押著幾位老年男人,他們都是因為年事已高才獲準住在婦女集中營里的。其中一位就是迪得里希神父,天主耶穌會的教士,原來供職于安巴拉哇的教區(qū)教堂。我們都很熱愛迪得里希神父,每當(dāng)他來到我們身邊的時候,我們就會感到一種安全感,精神為之一振。他長著一雙最為仁慈的眼睛和一張最為善良的面龐,和藹可親,有求必應(yīng)。他同修女們一樣,始終穿著自己的那件教士長袍。由于集中營里缺少肥皂,所以他的白色長袍看上去已經(jīng)骯臟不堪,尤其是衣領(lǐng)的部分。
自從來到安巴拉哇集中營以后,迪得里希神父就再也沒有了舉行彌撒所必需的兩樣?xùn)|西——圣餅和葡萄酒,所以他不能為我們舉行彌撒。為此,他一直深感痛心。有一天,迪得里希神父突然聽到了從集中營圍墻外傳來的一個男孩子的聲音,他立刻就聽出了這個孩子是他過去在教堂里的圣壇儀式助手,一個印度尼西亞人。迪得里希神父立即走到墻根前,把耳朵貼在墻壁上低聲問道:“阿坦,是你嗎?”“是我啊,神父,我是阿坦?!蹦泻⒒卮鹫f。于是,神父繼續(xù)道:“阿坦,請你仔細聽著,你能不能到神器收藏室里找一些圣餅和葡萄酒,再想辦法偷偷地送進集中營里給我?”圍墻外立刻傳來了男孩的回答:“當(dāng)然能啊,我保證做到!”這個曾經(jīng)在教區(qū)教堂擔(dān)任過圣壇儀式助手的男孩子,當(dāng)然十分清楚地知道存放圣餅和葡萄酒的準確位置。
就這樣,在他們的精心安排下,一小包圣餅和一些葡萄酒終于通過集中營圍墻上的一個洞偷偷地送了進來。一切都是在深夜里進行的,就在值夜班的守衛(wèi)剛剛巡邏一遍離開之后的那一瞬間。迪得里希神父一收到這個小小的包裹就高興得如獲至寶,興奮地告訴我們說,現(xiàn)在我們可以舉行彌撒儀式了。為了不被日本守衛(wèi)發(fā)現(xiàn),舉行彌撒的時間選定在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教徒們分成幾個小組,先后秘密地參加了這個在集中營里舉行的最特殊的彌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