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媽媽承認,她一直擔心我在羽毛球隊會被大孩子們欺負—當時羽毛球隊的管理不很嚴格,教練不在的時候,年齡大、入隊早的隊員會捉弄小孩子,那時我們都是小毛頭,大孩子讓我們做什么我們就得做什么,爸媽很擔心,因此很干脆地將我轉到了網球隊。
教練對我父母的身高也很滿意,我爸爸一米七五,媽媽一米六六,在湖北人里算比較高的,而通過測骨齡得到的結果是:我將來可能會長到一米七二左右,這個結果也讓教練很滿意。
在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網球還是項人們很少聽到的運動。那時候,中國人心中的偶像是女排隊員,電視里播放的是日本電視劇《排球女將》,郎平、孫晉芳、周曉蘭這些名字是多么響亮??!乒乓球也是大受歡迎的運動,學校的水泥乒乓球臺周圍永遠圍著一群人。白色的小球與球臺清脆的撞擊聲上課都聽得到。網球……誰曉得網球是么事?我家人一開始管網球叫“毛球”,因為圓溜溜的球身上有許多黃綠色細毛。第一次去中山公園的網球場找夏教練時,看到很多人都在打“毛球”,那場面可真是新鮮。
那時想找塊好一點兒的網球場地都很難,電視臺也很少轉播網球賽事。即使是在武漢這樣一個大城市里,了解網球的人也是少而又少。
夏教練還問過我:“怕曬太陽嗎?”我馬上回答說不怕,心里還納悶,想著太陽離我那么遠,我為什么要怕啊,現(xiàn)在想想可能教練是想問我怕不怕被曬黑吧。她說,不怕就行,場地在室外。
我就這樣離開了羽毛球隊,轉向了網球。在網球場上,我見到了我未來的隊友們,她們個個都是短頭發(fā)而且曬得黑黝黝的(現(xiàn)在這種膚色應該叫古銅色,很流行的),好像一群非洲小朋友。
夏教練說,你要進體校的球隊打球,可以,但是你要先打敗我手下一個隊員。爸爸顯然是很希望我留在網球隊的,所以我必須打敗一個“非洲小朋友”。
我開始了這項艱苦的嘗試。
我用力地揮舞球拍,盡可能地讓球落到對手始料未及的區(qū)域。但是沒有用,不管我多么用力,多么兇狠地發(fā)球,從網對面返回的球一定會更快、更兇猛。黃綠色的小球像一顆流星一樣迅疾地飛過來,我必須不停地跑動才能勉強接到球。
多年后我仍然會經常夢到兒時練球的場地,會想起當我最初踏上球場時那些從高處呼嘯而來的發(fā)球,有時它們會沖向一個你預料不到的地方,有時它們甚至會狠狠打在你身上,你必須盡早揮拍,在它還來不及發(fā)威前截住它,改變它的軌道,讓它臣服于你,讓它明白在這個場地上,你才是說話算數(shù)的贏家。
只有當你把自己逼到一個極限時,你才會超越自己。
我很感謝教練對我的嚴格訓練。跟比我大、比我入隊早的隊員練球雖然辛苦,卻極好地鍛煉了我的心理素質,網球水平也進步很快。就這樣練了一兩個月后,夏教練就對爸爸說:“這孩子不錯,讓她進業(yè)余體校吧,免得夜長夢多?!?/p>
言下之意是挺看重我,怕我被別的隊搶走。資質優(yōu)秀的隊員有時會被其他球隊的教練“截流”,這也是常有的事。
爸媽自然沒什么不愿意的,教練看重我,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爸爸把行李碼在自行車后架上,我迷迷糊糊地跟著他走進了業(yè)余體校的宿舍。那一年我8歲,是業(yè)余體校最小的網球學員。
我們的宿舍在一棟簡易樓的二層樓上,這座樓離網球場很近,出了房間就可以看到球場。十幾個小朋友住在一個大房間里,大家睡的是簡易的雙層床,每個人專業(yè)都不一樣,除了網球班的,還有練擊劍和田徑的。我滿心歡喜地看著這個巨大的新家,多好啊,有這么多小朋友可以一起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