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休前曾對他們許過愿。我說:“等我退休了,我補(bǔ)課,我還債,給你們一頓一頓燒好吃的菜。”我大半 輩子只在抱歉,覺得自己對家務(wù)事潦草塞責(zé),沒有盡心盡力。他們兩個都笑說:“算了吧!”阿圓不客氣說,“媽媽的刀工就不行,見了快刀子先害怕,又性急,不 耐煩等火候。”鍾書說:“為什么就該你做菜呢?你退了,能休嗎?”
說實(shí)話,我做的菜他們從未嫌過,只要是我做的,他們總叫好。這回,我且一心一意做一頓好飯,叫他們出乎意外。一面又想,我準(zhǔn)把什么都燒壞了,或許我做得好,他們都不能準(zhǔn)時回來。因?yàn)?mdash;—因?yàn)槭虑橥莿e扭的,總和希望或想像的不一致。
我的飯做得真不錯,不該做得那么好。我當(dāng)然失望得很,也著急得很。阿圓叫我別等她,我怎能不等呢。我直等到將近下午四點(diǎn)阿圓才回家,只她一人。她回家脫下皮鞋,換上拖鞋,顯然走了不少路,很累了,自己倒杯水喝。我的心直往下沉。
阿 圓卻很得意地說:“總算給我找著了!地址沒錯,倒了兩次車,一找就找到。可是我排了兩個冤枉隊(duì),一個隊(duì)還很長,真冤枉。挨到我,窗口里的那人說:‘你不在 這里排,后面。’他就不理我了。‘后面’在哪里呢?我照著爸爸說的地方四面問人,都說不知道。我怕過了辦公時間找不到人,忽見后面有一間小屋,里面有個人 站在窗口,正要關(guān)窗。我搶上去問他:‘古驛道在哪兒?’他說:‘就這兒。’??!我松了好大一口氣。我怕記忘了,再哪兒找去。”
“古驛道?”我皺著眉頭摸不著頭腦。
“是 啊,媽媽,我從頭講給你聽。爸爸是報到以后搶時間打來的電話,說是他們都得到什么大會堂去開會,交通工具各式各樣,有飛機(jī),有火車,有小汽車,有長途汽車 等等,機(jī)票、車票一都搶空了,爸爸說,他們要搶早到會,坐在頭排,讓他們搶去吧,他隨便。他選了沒人要的一條水道,坐船。爸爸一字一字交待得很清楚,說是 ‘古驛道’。那個辦事處窗口的人說:‘這會兒下班了,下午來吧。’其實(shí)離下班還不到五分鐘呢,他說下午二時辦公。我不敢走遠(yuǎn),近處也沒有買吃的地方。我就 在窗根兒底下找個地方坐等,直等到兩點(diǎn)十七八分,那人才打開窗口,看見我在原地等著,倒也有點(diǎn)抱歉。他說:‘你是家屬嗎?家屬只限至親。’所以家屬只你我 兩個。他給了那邊客棧的地址,讓咱們到那邊去辦手續(xù)。怎么辦,他都細(xì)細(xì)告訴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