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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剛:自立而后立言(2)

世道與人心 作者:余世存


對于唐德剛的歷史觀念,人們見仁見智。筆者本人就多次批評他的史觀缺陷,他中了黑格爾、湯因比之流的毒害,陷入歷史決定論的框架里,而忽視了人自身的因素。以個人的治學來看,能有這樣的史觀收獲,其形式感當然美妙不可言喻。但從社會層面,其作用就一言難盡了。從積極的角度理解,唐德剛給我們宣示了一種歷史的必然性;從消極的角度理解,唐德剛給我們提供了一種懶漢邏輯:既然歷史肯定要走出三峽,那么我們個人的努力有什么用呢,我們等著分享歷史的果實就可以了,我們等著收獲歷史的絕對規(guī)律或絕對精神就可以了。

如果我們對唐德剛懷抱理解之同情,我們可以說,這是因為他跟歷史人物交往太深的緣故,他太了解歷史方向之千變萬化,太理解歷史進步之不容易?;蛘哒f,因為中國歷史太長的緣故,后人看過去,總會猜度、模擬出一些規(guī)律、輪廓來。中國和中國史太大,大得個人無法承受。

但如果我們懷有春秋責備賢者的用心,我們可以說,以唐德剛先生的才學識,只是給我們貢獻這樣一種史觀,未免不夠。歷史進入21世紀了,華人社會還停留在19世紀的德國哲學思維的框框里,現(xiàn)實的即合理,歷史的即合理,非理非禮勿動,未免太無出息。而在這種人生哲學和歷史變革哲學的思想提供方面,我們大陸的學人,我們的自由派和新左派學人更是交了不及格的卷子。像伯林稱道的19世紀赫爾岑那樣的思想:自然并無計劃,歷史亦無劇本;原則上,并無任何單一鎖鑰、任何公式能解決個人或社會問題;普遍的解決并非解決,普遍目的亦絕非真實目的,每一時代各自有其質地,各自有其問題;捷徑與概括不能代替經驗……我們今天仍少有表達。

因此,唐德剛在他的《晚清七十年》一類的歷史著作里,雖然表達得極富個性,卻從孔子、司馬遷那類個人寫作的歷史傳統(tǒng)里退后了半步。那種建基于人心人性之上的歷史審判功能,經由孔子、司馬遷等人示范的懲惡揚善的意義,就被一種轉型的歷史目的代替,為這一歷史目的服務的各色人物都有了可以理解、同情之處。唐德剛雖然突破了黨派的意識形態(tài)史學,但他的史觀跟意識形態(tài)歷史沒有太大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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