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戀危機解除之后,溫遠松了一口氣。
雖然趙唯一向來是桃花纏身,并不介意多她這樣一個花骨朵,但溫遠從來都是能離麻煩多遠就多遠,免得一著不慎,滿盤全輸。她算是真正體驗了一把人言可畏了,自從被叫過家長以來,關(guān)于她和趙唯一的流言飛語就沒斷過。她只得努力裝作沒聽見,趙唯一更是瀟灑,不僅毫不在乎,還用一種出乎溫遠意料的方式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他真的交女朋友了,對象非但不是溫遠,而且還是一個比她漂亮一百倍的高三藝術(shù)生。此女姓陳名瑤,身材纖濃有度,臉蛋也長得漂亮至極,溫遠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呆住了,半晌,揪住趙唯一的袖子問:“你從哪兒找來的神仙姐姐?”
女友被夸,趙唯一也很有面子,“憑我的資本,要么不找,一找就是這標(biāo)準(zhǔn)!”陳瑤看著他得意洋洋的樣子,嗤笑著搖了搖頭。
高中生談戀愛都是見不得光的,饒是趙唯一這么得意,也還得遮遮掩掩。為了打掩護,溫遠每天放學(xué)都是跟陳瑤一起走出校門,走到拐彎處的時候把陳瑤這朵美麗的花交給趙唯一。
回到家的時間自然比往常晚一些,一連幾日下來成奶奶也察覺了,這天一進門就叫住了她:“這幾天都干什么去了,怎么回來這么晚?”
溫遠哪里敢講實話,敷衍了幾句就悶著頭上了樓,剛推開房間門,就聽見屋內(nèi)的座機在響。她放下書包去接:“喂?”
“是我。”
聲音清冷又有些沙啞,溫遠一下就聽出來是誰了,自從上回去過學(xué)校之后,她已經(jīng)有兩個月不曾見到他了。溫遠下意識地站直了直身子說:“小叔?!?/p>
溫行之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今天下午你們方老師給我打電話了。”“???”溫遠不由得睜大了眼睛,“為什么?”
其實這段時間方老師曾給溫行之打過好幾通電話,左右不過是說一些溫遠在校的雜事。溫行之很忙,雖然抽出了時間來應(yīng)付,卻并不是件件都要理會,除非他覺得很有必要。
手指無意識地敲敲桌面,他說:“因為你期中考試英語沒及格?!?/p>
“……那是,那是失誤。”溫遠絞著電話線,拼命想借口,“我英語還是挺好的?!?/p>
“哦?那上高二以來,大小考英語都沒及過格又是怎么回事?”“……”溫遠又是羞愧又是驚訝,“這您都知道了?”
“你若是沒這回事,我當(dāng)然也不會知道?!?/p>
溫遠氣餒地說:“小叔,我、我不是故意的?!?/p>
“這樣吧,”他沉吟了片刻,終于開口,“我給你在B市找了一個私人輔導(dǎo),讓她每周末給你補四個小時的課,爭取在期末考試的時候英語達到良好?!?/p>
溫遠小聲為自己爭取,“先過及格線不行嗎?”
此言一出,溫遠立刻就有些后悔。換作別人的話,或許就要恨鐵不成鋼地破口大罵了。但溫行之到底是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沉默了片刻,說:“就這么定了,地址我已經(jīng)告訴了溫祁,讓他周末送你過去?!?/p>
溫遠連忙拒絕:“我自己可以去!”
讓溫祁送?那她豈不是要被嘲笑個夠嗆?
“不行?!睖匦兄芙^得很干脆,并且一字一頓地補充道,“我聽溫祁說你不大認路。”
不是疑問,而是極其肯定的語氣。
掛了電話,溫遠站在原地咬牙切齒幾秒后直奔溫祁的房間,一推開他的房門,隨手抓起一個東西就往他的身上砸。溫祁正躺在床上看書,被她這么一副來勢洶洶的樣子震得愣了一下,身上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了幾下之后才反應(yīng)過來,一把將她的雙手反剪到了身后,說道:“造反了這是?”
溫遠用力向后踹著他說:“誰讓你在小叔面前毀我清譽的?”“我說你什么了?”溫祁一頭霧水地看著她。
溫遠漲紅著臉,“你告訴他我是路癡?”
溫祁想了幾秒,記起來了,松開她的手又重新靠回到床頭上,眼里飛出一個邪笑,“你敢說你不是?”
溫遠一看他笑得一臉妖孽就氣不打一處來,正想再踹他一腳,就聽見成奶奶在樓下喊:“開飯了,遠遠和小祁趕緊下來,不許再鬧了?!?/p>
溫遠這才收手,瞪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先走了,溫祁看著她的背影,嗤笑一聲,俯身拍拍褲腿上的灰,跟了下去。
周六,溫祁準(zhǔn)時開車送溫遠去補習(xí)。
在溫遠看來,溫祁這個人就是她的克星,隔一段時間不逗逗她就渾身不舒服。所以,對于這種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的事,溫祁做起來那是相當(dāng)積極。溫遠坐在副駕上,看著溫祁翹起的嘴角,忍不住嘀咕:“不安好心?!?/p>
這回溫祁只是斜了她一眼,沒搭理她的話,到了輔導(dǎo)老師家樓下,他才說:“老師姓蘇,海歸,家在這單元十樓,進門記得問好。聽見沒?”
“知道了?!睖剡h咕噥一聲,“你中午還來接我嗎?”
溫祁毫不客氣地嘲笑她,“不是嫌我不安好心嗎?我為何還上趕著來?”
溫遠撇撇嘴,背著書包下了車,搭電梯上了十樓。電梯門很快再次打開,溫遠看著這個占據(jù)了一整層樓的房子的大門,緊張地掂了掂書包帶。正準(zhǔn)備要按下門鈴的時候,門忽然從里面打開了,一個女人走了出來。
看到她,溫遠愣住了。在B市這么多學(xué)校當(dāng)中,十一中是唯一一所以美女居多聞名的學(xué)校。按照趙唯一的說法,每天晚上下了自習(xí),校門口一長溜的豪華私家車都是來接她們學(xué)校學(xué)生的。
溫遠雖然有些不屑,但這多少也證明了他們學(xué)校的女生質(zhì)量頗高。她也見過其中幾個,看上去確實比較養(yǎng)眼??煽粗矍暗呐耍耪嬲I(lǐng)會到成熟女人之美。棕色長卷發(fā)簡單地用一個發(fā)圈箍住,淡灰色的開衫隨便搭配了一條牛仔褲,襯著一張化著淡妝的精致臉龐,看上去既舒適又穩(wěn)重大方,遠不是那些小家子氣的矯揉造作之姿可以比擬的。
看著她,溫遠下意識地拽了拽外套。她今天起床起晚了,被溫祁催著出門,倉促間隨便從衣柜里拿了一件外套,此刻穿在身上,還是皺巴巴的。女人看著她,杏眼微微睜圓,輕輕一笑,“是遠遠吧?!?/p>
“嗯?!睖剡h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蘇老師,您好。”
蘇曼淺笑盈盈地把她迎了進來,點漆的眸子看上去亮晶晶的,“一路過來累了吧,要喝飲料嗎?”
溫遠恭恭敬敬地在她的沙發(fā)上坐下,聽到她的問話連忙乖巧地擺了擺手,“不麻煩了,我不渴?!?/p>
“天氣燥熱,還是喝一些?!碧K曼笑著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就端出來一杯果汁,“來,橙汁,新榨的?!?/p>
溫遠禮貌地道了謝,端起飲料一口喝下了大半杯。蘇曼在她的身邊坐下,看著她柔聲說道:“我聽你小叔說,你今年上高二了?”
溫遠點點頭,“在十一中讀高二?!?/p>
“十一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蘇曼笑了笑,“是一個好學(xué)校?!?/p>
溫遠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蘇曼拿過她一直抱在懷中的課本翻看了幾眼,說道:“課堂筆記倒是做得挺全的,可考試的時候怎么沒及格呢?”
溫遠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到底是什么,她想了想,不確定地小聲問:“可能是我太笨?”
蘇曼被她逗笑了,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側(cè)頭打量了她一番。這姑娘整個人看上去很瘦,臉蛋也是巴掌大,可偏巧頂著一個蘑菇頭的發(fā)型,無端端生出幾分滑稽的可愛來。說話的聲音很好聽,甜而不膩。她是真想不到,那樣一個人,會有這樣的侄女。
不自覺地,蘇曼伸出手將溫遠的頭發(fā)捋到了耳后,露出那張白嫩的鵝蛋小臉,說:“怎么會,你叔叔那樣聰明,你自然也不會差?!?/p>
溫遠聞言訕訕一笑,兩人結(jié)束閑談,開始上課。蘇曼的口語非常好聽,是比方老師要地道許多的美音。溫遠一邊聽著她說,一邊笨手笨腳地跟著她學(xué),無奈舌頭怎么都繞不過彎來,急得她直想跺腳。
蘇曼看著她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其實,你叔叔的英語講得很地道,是一口純正的牛津腔,如果他有時間的話,這補習(xí)英語的差事倒是可以交給他?!?/p>
溫遠意外地看著她問:“您聽過?”
“他沒告訴你,我們曾經(jīng)是同學(xué)?”
溫遠更吃驚了,“同學(xué)?”
蘇曼點點頭說:“在國外,我們讀的是同一所學(xué)校?!薄澳?,你們兩個很熟嗎?”
蘇曼翻書頁的動作頓了頓,看見溫遠一雙清澈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她想了想,低聲說:“算是朋友吧?!?/p>
言語間頗有些含糊,溫遠待要再問時,蘇曼卻笑著轉(zhuǎn)移了話題:“說起來,你叔叔曾經(jīng)還救過我一次呢?!?/p>
“這又是怎么回事?”溫遠目光炯炯地看著她。
蘇曼敲了她的腦袋一下,“你是來補習(xí)功課還是聽故事的?”
溫遠纏住她的胳膊,好奇地撒嬌道:“您就跟我說說嘛?!?/p>
蘇曼沒奈何地看著她,實在是受不了她渴求的眼神,投降道:“好了,反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p>
那時她才出國沒多久,尚未交到朋友,做什么都是獨來獨往。在一半以上人口都是歐洲人的城市里,這么漂亮的一張亞洲面孔自然是顯眼的。只是那時她還沒察覺,直到有一天外出時被一群人圍住。
她對這群渾身散發(fā)著劣質(zhì)香水氣味、嚼著口香糖、沖她吹口哨的人反感至極,卻始終難以掙脫,就在她快要被帶走的時候,忽然看到了一個亞洲人。她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用中英文對他喊道:“親愛的,我在這里!”
如她祈禱那般,那個人轉(zhuǎn)過了身,向她走來。
“你小叔和他另外兩個同學(xué)救了我,并且送我回到了學(xué)校。路上我們一直用英文交談,才知道了我們在同一所學(xué)校,我讀大一,而他在修金融學(xué)碩士?!?/p>
溫遠托腮,聽得入迷極了,“后來呢?”
“后來——”蘇曼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繼續(xù)說,“后來因為知道彼此都是中國人,所以聯(lián)系自然多了一些。”
溫遠哦了一聲,心里對這出英雄救美的結(jié)局略微有些失望。想了想,她又問:“那,在您看來,小叔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刻K曼看著她,略略思考了一分鐘。
“A sober-sided and sensible man?!闭f著,她笑了,“一個持重且理智的男人?!?/p>
溫遠看著她的笑容,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上午十一點半,四個小時的補課順利結(jié)束。
溫遠收拾東西準(zhǔn)備回家,蘇曼送她下了樓。電梯里,溫遠吸著一盒牛奶,問她道:“蘇老師,您家附近最近的公交車站在哪兒?”
蘇曼有些訝異地問:“沒人來接你?”
溫遠含糊地唔了一聲,早上臨來的時候跟溫祁斗了一嘴,按照那家伙的脾氣,肯定是不會再管她了。
蘇曼失笑,“你怎么不早說,我好拿了車鑰匙送你回家?!?/p>
她住的這地方著實有些偏。沒辦法,蘇曼決定走路送她去公交車站。然而,兩人剛出了樓門口,蘇曼就看到不遠處停了一輛車,黑色的賓利。眼皮突兀地一跳,她側(cè)頭去看溫遠。
溫遠有些不敢相信地站在原地看著那輛車,而那輛車的主人也瞧見了她,對視了一眼,便從車上走了下來。
今天的天氣熱得有些反常,溫行之下車時只穿了一件白襯衣,熨燙整齊的襯衣與他貼合得嚴(yán)絲合縫,極佳地襯出了他修長挺拔的身材。他的形容亦是一絲不茍,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他低頭看了一下腕表,眉頭微微一挑,走向溫遠。
溫遠有自知之明,知道她是為什么才來這里補課,所以就算溫行之不給她好臉色,也屬正常。畢竟,她讓他在方老師那里沒了面子。可最起碼也是兩個月沒見到他了,身為叔叔,對她多少親切一些,這要求也不算過分吧?
溫遠沒說話,只是微嘟了一下嘴。
在這里看到溫行之,蘇曼多少有些意外。她清楚,他回國之后多半時間都是在T市的GP分部工作,在那邊也有一套房子。而他的工作又很忙,哪怕從T市到B市不到兩個小時的車程,他回來的次數(shù)也是屈指可數(shù)的。
眼瞧著他走近,蘇曼淡淡一笑,說道:“過來了?!睖匦兄帕艘宦?,“課結(jié)束了?”
蘇曼點點頭,摸著溫遠柔軟的頭發(fā),臉上的笑意一直不減,“來接遠遠回家的吧?”
溫行之沒說話,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溫遠。今天穿的這套衣服倒是合身,只是頭發(fā)沒打理好,有些蓬松,鼻梁上還架著一副眼鏡,嘴角還殘留有奶漬。他發(fā)現(xiàn),每次溫遠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時候,都是一副不佳的上鏡模樣。這姑娘怕是也清楚,所以被他打量得有些不自在了。
溫行之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對蘇曼說:“麻煩你了?!?/p>
“哪有?!碧K曼擺擺手,“這孩子還是挺聰明的,教她,費不了多少力氣?!?/p>
蘇曼回國之后就在B大外國語學(xué)院任教,偶爾系里的老教授身體不適了,她還要去幫忙帶一下碩士生的課程。溫遠學(xué)的那些東西,與這相比就算不得什么了。
溫行之微瞇下眼,看著溫遠說:“那我先帶她回去了。”
一直沉默不語的溫遠聽到這句話終于抬起了頭,她跟著溫行之,準(zhǔn)備要走。可是似又想起了什么,她轉(zhuǎn)過頭問蘇曼:“蘇老師,您家里就您一個人吧?”
蘇曼不明所以地點點頭,溫遠驀地就笑得非常開心,“那蘇老師你今天中午去我家吧,成奶奶的手藝可好了,請您吃一頓飯就當(dāng)我答謝師恩了?!?/p>
蘇曼哭笑不得地拒絕,“那怎么行?”
“那怎么不行?小叔你說呢?”溫遠仰頭看著溫行之,注視了會兒這張臉上過分燦爛的笑容。他的眉間略有松動,“今天時間太倉促,你成奶奶哪里有準(zhǔn)備?改天吧?!?/p>
溫行之也是怕蘇曼為難,而蘇曼聽到這話,卻慢慢地低下了頭,用長長的睫毛遮住眼睛,只留下嘴邊那一抹弧度,看上去似是在笑。
溫遠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提議道:“那就在外面吃?不麻煩成奶奶。”
她在他面前一向乖巧,像這樣當(dāng)面討價還價還是第一次,溫行之不由得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正欲答應(yīng)時,突然聽見蘇曼說:“好了,溫遠?!彼χ嗔巳鄿剡h的頭發(fā),“等你考及格了,再來請我吃這頓飯也不遲?!?/p>
見她這么說,溫遠也不好勉強了,只好上了車。
溫行之一言不發(fā)地啟動了車子,溫遠拘謹(jǐn)?shù)刈诟瘪{上,過了一會兒按捺不住地把車窗滑了下來,有絲絲涼風(fēng)透過這一線縫隙鉆了進來,溫遠舒服地靠回了座椅上。然而沒過多久,車窗就被人滑上去了。
溫遠小聲嘟囔了一句:“有點悶。”
溫行之聞言只掃過來一眼,旋即便轉(zhuǎn)過頭繼續(xù)開車。溫遠只好側(cè)著身,抱著書包憋著氣看著窗外。其實她有些心虛。不知為何,她一看到蘇曼和溫行之站在一起就覺得特別般配,尤其是聽了蘇曼的故事,明白了她的心意之后,就不由自主地想給兩人制造相處的機會?,F(xiàn)在想想自己是幼稚了些,他拒絕得那么干脆,莫非是猜到她的想法了?溫遠有些后怕地看了溫行之一眼,頗有些做賊心虛的感覺。
一路無言回了大院,溫遠準(zhǔn)備下車的時候,終于聽見溫行之說話了:“我還有事,就不進去了?!?/p>
溫遠乖巧地站在車門口,跟他道別:“小叔再見。”她向車?yán)锏乃麛[了擺手,做出一副要目送他離開的姿態(tài)。
溫行之本不打算多留,可一瞥見溫遠那副雀躍歡送他的樣子,便稍稍有些遲疑。他右手無意識地敲了敲方向盤,說道:“溫遠,我上次要求你期末英語考到多少分?”
溫遠的眼皮一跳,有種特別不好的預(yù)感,她老實回答:“按照您的標(biāo)準(zhǔn),我得考八十分?!?/p>
溫行之一副了然的神態(tài),他覷了她一眼,問道:“能做到嗎?”“能!”溫遠拍著胸脯說。
“那好。”溫行之看著她,語氣很平淡地說,“既然這么有信心,不妨就再多考十分好了?!?/p>
“九十分?”溫遠仿佛一只受驚的小鹿,眼睛一下子睜得溜圓。
“沒錯,九十分。”他說,“你這么聰明,又勤奮好學(xué),考個九十分想必不是難事?!?/p>
溫遠幾乎是有些憤怒了,她是自作聰明還差不多!
而溫行之卻仿佛被她的表情取悅了,眉目間終于有了一絲隱約的笑意。看著她氣鼓鼓的臉頰,他一句話也沒再多說,關(guān)上車門,瀟灑地走了。
溫遠簡直要氣炸了,她叉腰站在原地,看著遠去的車影憋出來一句:“九十分就九十分,我,我氣死你!”
見過一直吊兒郎當(dāng)?shù)娜伺ζ饋硎鞘裁茨訂??看看溫遠就明白了。
從小學(xué)到初中再到高中,溫遠的成績一般都處于班級中下游的水平。偶爾稍稍用功了一點,可能會沖進班級前二十名,但這樣的情況只能用曇花一現(xiàn)來形容。溫遠是這樣一個人,對自己喜歡的事情可以投入百分之一百的熱情,并且樂此不疲;對于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哪怕強打起精神去做,也很難做好。
在蘇羨看來,她的人生過于理想和感性了??傄宰约旱南埠脼槌霭l(fā)點,并且大有不撞南墻不回頭的趨勢?,F(xiàn)在見她突然勤奮刻苦起來,難免覺得奇怪。
放學(xué)鈴聲敲響,蘇羨飛快地收拾了書包,經(jīng)過溫遠桌子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還在埋頭做題。蘇羨四處張望了一下,低頭敲了敲她的桌子,說了一句“校門口”之后就率先離開了。
這是他們之間的暗號。學(xué)校里因為時刻有老肥的盯梢,溫遠已經(jīng)很少跟蘇羨和趙唯一說話了。唯一一點自由的時間,就是放學(xué)后回家的路上。
蘇羨背著書包站在門口,一米八的個子外加一張清俊的臉,很是引人注目。溫遠出了校門右拐,快走了幾步,他便跟了上來,并隨手遞給她一樣?xùn)|西:一盒香蕉牛奶。溫遠握在手里,甜甜地笑了。
“看你最近學(xué)習(xí)挺刻苦的,獎勵你的?!?/p>
說起這個溫遠就苦惱,她咬了咬吸管說道:“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嗯?”
“你怎么每次都能考那么高分?也沒見你平時學(xué)習(xí)多用功,怎么每次名次都能甩開我跟唯一一大截?”
蘇羨笑了笑,說:“你真想知道答案?”“當(dāng)然?!?/p>
蘇羨挑挑眉,“應(yīng)該是資質(zhì)不同吧。有些人天生聰明,做什么事出三分力氣就能達到十分的效果,可有些人——”
他拉長音調(diào),溫遠立刻就意識到他是在開自己的玩笑了,惱羞成怒地踢了他小腿一腳。蘇羨動作輕巧敏捷地躲了過去,看著她,哈哈大笑。傍晚柔和的陽光落在兩人身后,兩幀薄薄的剪影親密無間地徐徐走遠。
時間一晃就快到圣誕節(jié)了,距離期末考試只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可溫遠的成績卻還沒有什么大的起色。每次去蘇曼那里補課,被問及成績的時候,都是一副無言以對的表情。
蘇曼安慰她:“學(xué)習(xí)這事急不來,是要日積月累的,總有一天你會看到成效的。”
溫遠也又不敢跟蘇曼抱怨,只能自己更加努力。
溫行之這段時間很少回B市了,已近年末,各項工作亟待收尾,再加上歐洲市場因為一家大型銀行倒閉帶來了動蕩,他幾乎是每隔一周就要飛一次倫敦。不過即使這樣,方老師那邊的電話也沒落下,但凡她這邊有點動靜,他那邊就能收到消息。對此,溫行之還未置詞,溫遠卻著急了。
“我這次要是考不到優(yōu)秀,小叔會不會跟我算總賬???”溫遠支著腦袋,一臉惆悵地問趙唯一。
趙唯一這段時間也有煩惱,聽她這么一說,嗤笑出聲:“他不是你親叔嗎?你就這么怕?”
“你不懂?!?/p>
溫遠低頭喝了幾口牛奶,想起什么,瞇著眼睛看向趙唯一,“你每回上體育課不都要去找陳瑤嗎,現(xiàn)在怎么跟我一起在這兒曬起太陽了?”
趙唯一皺皺眉,刻意偏過頭避開她的注視,沒說話。
越是這樣越是有問題,溫遠扳正他的腦袋,問道:“怎么了?你們倆吵架了?”“我有那么幼稚?”趙唯一掙開她的手,過了會兒才低頭咕噥了一句,“陳瑤要考電影學(xué)院?!?/p>
“那不挺好的,陳瑤姐那么漂亮?!?/p>
“哪有那么容易。”趙唯一敲敲她的腦門,“現(xiàn)在長得漂亮的女孩一抓一大把,她又沒有特別出眾的地方,靠什么來出名?”
“你就這么跟她說的?”溫遠瞪他一眼,“難怪不理你了?!?/p>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等到下課鈴響起,學(xué)生們擠成一堆涌出教學(xué)樓的時候,趙唯一忽然說:“其實陳瑤跟我坦白了,說她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當(dāng)一個演員,一個名演員。我們兩個人的人生價值觀自此就出現(xiàn)了重大分歧?!?/p>
溫遠覺得好笑,“當(dāng)演員怎么了?”
趙唯一用一種高深莫測的眼神看著她說:“所以說你還是太單純。別看娛樂圈里的那些女人一個個都是一副高貴優(yōu)雅的模樣,私下里還不知道是被誰包著養(yǎng)著潛規(guī)則著呢。”
“別胡說?!?/p>
“你不懂了吧?”趙唯一特別得意地笑了笑,“也有不想被染指的,可哪怕你再純潔無瑕,也架不住那么多有錢人上趕著想玷污?!?/p>
溫遠有些底氣不足地反駁:“有錢人也不是都這樣?!壁w唯一“切”了一聲,嘲笑她的傻。
溫遠的腦子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小叔,也算有錢人吧?那小叔會不會這樣?
這么想著,溫遠忽然惡寒了一下。要是小叔真亂來的話,別人不說,爺爺恐怕就要打斷他的腿了!
許是趙唯一的態(tài)度問題,陳瑤兩個禮拜以來都對他不理不問。趙唯一也有脾氣,哄了一星期打道回府。每天晚上溫遠跟陳瑤一起出校門,愣是沒再看見趙唯一跟著。
難道他這回是真硬氣了?溫遠正納著悶,趙唯一就又找上來了,不過不是找陳瑤,而是找她。
“怎么大雪天的跑我家來了,找我有急事?”溫遠接了他的電話,裹著一件厚厚的外套從家里頭跑了出來。
“溫遠,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溫遠睜圓了眼睛,不相信似的扯扯他的臉皮,“你是趙唯一吧?趙唯一會找我?guī)兔???/p>
“別鬧?!彼麤]好氣地打掉她的手,“陳瑤過幾天要去T市考試,她一個人去我不放心,所以——”趙唯一看著她,眼中帶著討好,“你陪她一起去,怎么樣?”
溫遠聽完,一時沒有說話。趙唯一以為她不愿意,忙表態(tài):“全程費用我包了!”
溫遠有些奇怪,便問:“你怎么不陪她去?”
“這不是才吵了一架嘛?”趙唯一小聲嘟囔,“她硬要拒絕,我有什么辦法?”溫遠無語地想了半天,“那我怎么跟家里交代?”
“這簡單,就說你跟同學(xué)一起出去玩,也就一兩天的事,怎么樣?”
看來這人把什么都給她計劃好了,她還能拒絕嗎?溫遠打了一個噴嚏,白了趙唯一一眼。
臨近元旦,爺爺和父親都忙了起來。溫老爺子離休前在總參,這幾天總參舉行老干部活動,溫老爺子得閑便去走動走動。而父親溫行禮前幾天又去了國外,現(xiàn)在家里只剩下了喬雨芬和成奶奶。
喬雨芬對溫遠的管教一向都很嚴(yán)格,可近段時間她表現(xiàn)的確是好,每天回家都學(xué)習(xí)到很晚,她心疼女兒的用功,一聽到她說想去同學(xué)家玩兩天,只猶豫了一下,就答應(yīng)下來。
陳瑤沒想到趙唯一會找溫遠來保駕護航,在車站看到溫遠的第一眼就愣住了,末了撐住額頭,無奈地笑了,“我給唯一打電話,遠遠你等等——”
溫遠忙扣住了她的手,嬉笑道:“沒事的,反正我也沒有去過T市,就當(dāng)短途旅行了。”
陳瑤長這么大也是第一次出門,所以聽溫遠這么一說就有些猶豫,“我可沒空陪你逛啊,所以你得想好了?!?/p>
溫遠像小學(xué)生一樣舉手保證:“我自己玩,不給你添亂!”
陳瑤被她這副模樣逗笑了,揉了揉她的腦袋,說:“我說怎么趙唯一死活要給我買票呢,原來是打了你的主意。得了,走吧?!?/p>
從B市到T市并不遠,坐高鐵半個小時就到。溫遠跟陳瑤把行李放到酒店,就外出去T市電影學(xué)院招生辦取準(zhǔn)考證了。今天T市下了第一場雪,電影學(xué)院外面排了老長的隊,溫遠裹著厚厚的羽絨服,戴著羊絨手套,捂著耳包,站在原地凍得直跺腳。
陳瑤穿得比她要少許多,可依然是矜持地站在原地,看著她笑,“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排就行?!?/p>
溫遠搖搖頭說:“我想留在這里看帥哥!你看,那邊還有電視臺在攝像呢?!?/p>
每年電影學(xué)院的招生都備受關(guān)注,因為保不準(zhǔn)這些新生中的哪一個會是未來的明星。陳瑤踮起腳張望了一下,又回過頭來看溫遠,兩人相視一笑。
取了準(zhǔn)考證,天色已然暗了下來。陳瑤跟溫遠一人買了一個烤地瓜啃著,沿著電影學(xué)院的外墻,在這樣的冰雪天里散步。
“溫遠,你覺得這里怎么樣?”陳瑤問。
溫遠哪里懂這些,她舔了舔嘴角的紅薯渣,眼睛咕嚕一轉(zhuǎn),“為什么要考到T市來,B市的電影學(xué)院不是更有名嗎?”
陳瑤嘆了口氣,說:“我知道自己的水平,能考到這兒來,就已經(jīng)是我天大的福氣了。而且——”她向里面看去,眼神有些迷離,“有很多我崇拜的人也是從這里走出去的,我希望能跟她們一樣。”
溫遠有些不懂陳瑤的想法,可她有些羨慕陳瑤,羨慕她有自己的努力方向。不像她,哪怕她這段時間如此地努力,也只是為了達到一個人的要求而已。
兩人的情緒不似之前那般高漲了,沿著電影學(xué)院外面那條路漫無目的地走了幾分鐘,溫遠忽然提議道:“咱們?nèi)デ懊婺亲髽蛏峡纯碩市的夜景怎么樣?”
陳瑤被她忽來的一句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溫遠已經(jīng)迅速地啃掉了手中的地瓜,拉起她的手,飛快地向前面那座燈火輝煌、嵌著鑲金雕塑的大橋上跑去。一路跑著一路歡呼著,雪花落進嘴里涼入心脾,兩個女孩兒就這么瘋跑著,路燈打下來,照亮她們年輕的臉龐。
這座橋可以說是T市的地標(biāo),是T市最長的一座大橋,等她們好不容易跑到盡頭停下來的時候,溫遠看著陳瑤說:“你現(xiàn)在是不是后悔,沒找唯一陪你一起來呀?”
陳瑤沒好氣地看她一眼,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突然發(fā)什么瘋?嚇我一跳?!?/p>
溫遠咯咯一笑,陳瑤似嬌含嗔地看了她一眼,低頭翻包找紙巾擦汗,以免汗水弄花了她的妝。翻著翻著,她忽然停下了動作,抬起頭來一臉蒼白地看著溫遠。
“怎么了?”溫遠不解。
“我的錢包掉了!”
陳瑤話也說不利索,顧不上擦汗,沿路返回去找錢包。溫遠也意識到問題的重要性,立刻跟了上去。
此時天已黑,盡管有路燈,可到底還是有燈光照不到的地方,溫遠幫陳瑤拿著手機,用那點微弱的亮光給她照明。
“陳瑤姐,錢包里有貴重東西嗎?”
“沒放多少錢,可關(guān)鍵問題是我的準(zhǔn)考證在里面!”“?。俊?/p>
溫遠的臉色也刷地白了下來,她沒敢再多問,跟著陳瑤小心翼翼地尋找著,從大橋走回電影學(xué)院的大門,一處也沒有放過,可到最后也沒見錢包的蹤影。
“怎么辦?這下可完了,沒有準(zhǔn)考證,我明天怎么考試?!”“現(xiàn)在去補辦還來不來得及?”
“不行的!”陳瑤急得快哭了,“招生辦早就關(guān)門下班了?!?/p>
這下連溫遠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她左右張望了一下,滿大街的陌生人讓她陡生了一絲冷意。一輛一輛車子從她們面前開過,路燈時不時照亮她們的臉頰,溫遠無助地站在街邊,看著迎面而來的一輛輛車子,她忽然有了主意。
“陳瑤姐,我用你的手機打一個電話?!薄敖o誰?別給趙唯一打!”
“不是的。”溫遠搖搖頭,咬了咬唇,似是不太情愿提起他,“給我小叔打,他在T市。”
接到溫遠的電話時,溫行之剛剛走出GP的大樓。掛了電話,上車之后直接吩咐司機改道去電影學(xué)院。
他這段時間很忙。最近歐洲有一家大銀行MH在鬧破產(chǎn)危機,大小儲戶紛紛撤資,使本就飄搖的資本市場更加動蕩不安。GP身處這個圈中,要說不受MH破產(chǎn)的影響也不太可能。不過相比這個而言,GP英國總部的大老板更關(guān)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MH之前受國內(nèi)一家大型保險基金理事會所托,承擔(dān)了其個人賬戶基金的境外投資業(yè)務(wù),在MH面臨破產(chǎn)之際,想必理事會一定會撤資出來,轉(zhuǎn)投他家。對任何一家銀行而言這都是一塊肥肉。暫且不論收益率如何,光每年的委托費用都是相當(dāng)可觀的。所以MH破產(chǎn)的新聞一出,GP總部的電話就打到了T市。
溫行之當(dāng)然明了這通電話的意圖,掛了電話就直接聯(lián)系到了理事會境外投資部的副部長,并且約了飯局,時間就定在今晚。
沉吟了一下,溫行之問道:“晚宴訂在幾點?”賴特助答:“七點半?!?/p>
溫行之低頭看了一下腕表,差一刻不到七點,應(yīng)該還來得及。
此刻正是下班時間,人流車流的高峰期。電影學(xué)院又是位在T市的主干道上,車子很是堵了一會兒才開到電影學(xué)院的大門口。
溫行之一眼就瞥見那個站在寒風(fēng)微雪中的渺小身影。離得近,但是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因她全身蜷得太緊,又低著頭蹭著鞋尖。這是她做錯事的慣常姿態(tài),還沒等人責(zé)怪,就先乖巧地擺出一副認錯的樣子。這幼稚心思讓溫行之覺得好笑,他的眉頭稍一松動,下了車。
溫遠一看見那輛車就不敢挪步了,拉了陳瑤過來,一起面對那個不緊不慢地向兩人走來的人。
對于溫遠的這位小叔,陳瑤也只在趙唯一跟溫遠插科打諢時聽到過,只知道溫遠很怕他。她原想那應(yīng)該是一個嚴(yán)肅且一絲不茍的人,卻沒想到長相竟會這么清俊儒雅。
溫行之的視線落到溫遠身上,開口便問:“你倒是能耐,大雪天的跑到T市來,家里知不知道?”
溫遠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的表情不是很陰沉,便小聲咕噥了句:“不知道?!迸滤鷼?,又補充道,“不過我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陳瑤姐陪我一起?!?/p>
溫行之聽完,表情微微有些波動,“如果不是遇到麻煩了,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讓我知道?”
還真讓他給說著了。不過溫遠也不敢說實話,只說:“小叔您不是忙嘛,我不好意思打擾?!?/p>
溫行之微微瞇了瞇眼,愈發(fā)覺得這姑娘有自己的主意了。
陳瑤看著男人,一臉抱歉地說:“是我不好。遠遠是陪我來參加考試的,可是因為我不小心把錢包和準(zhǔn)考證弄丟了,實在找不到,沒辦法,才給您打電話的?!?/p>
溫行之看了陳瑤一眼,也懶得再去訓(xùn)溫遠,丟下一句“上車”之后率先轉(zhuǎn)身離開。
“那陳瑤姐的東西怎么辦?”
“那個就不勞你操心了。”
溫遠背著他吐吐舌頭,跟陳瑤一起上了車。
幸好事先訂的酒店離電影學(xué)院并不遠,溫行之到的時候,對方的代表人還在路上。他思忖了片刻,招來了一樓大廳的服務(wù)生,讓他給溫遠和陳瑤安排了兩個座位。
“我等會兒在樓上有一個飯局,你們先在這兒吃點東西?!闭f著他又看向陳瑤,“我已經(jīng)讓人去這附近的派出所登記備案了,再看看有沒有人撿回。另外,你的身份證還在不在?”
陳瑤咬緊嘴唇,“身份證倒是沒丟,只是現(xiàn)在臨時補辦準(zhǔn)考證恐怕來不及了。”“在就好辦了,明天我讓人帶你過去,一切他會看著辦?!?/p>
交代完陳瑤,溫遠就知道該輪到自己了。她抬起頭,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溫行之的視線是落在溫遠身上的,可話卻是對一旁的服務(wù)生說的:“有什么特色菜你給她們推薦幾份,記得要葷素搭配。”帶她吃過幾次飯,溫行之已經(jīng)深知溫遠是無肉不歡,趁她的臉頰還沒鼓起來,就提前略帶警告意味地瞥了她一眼,最后向服務(wù)生交代了一句,“賬單并到樓上荷塘苑?!?/p>
能訂下荷塘苑的人自然不是一般人,服務(wù)生慣會識人臉色,二話不說地就應(yīng)下了。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溫遠頓時就泄了氣。
拿過菜單,放在桌子上惡狠狠地翻著,嘴里不停地念叨:“我要吃肉!”
陳瑤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撐著下巴兀自發(fā)了片刻的呆,又忍不住感嘆:“是不是給你叔叔添麻煩了?我看他真的好忙?!?/p>
溫遠撇嘴說:“沒事,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笨峙履侨硕家呀?jīng)習(xí)慣了吧。
陳瑤也放心地點了點頭,不知是因為熱氣還是其他的緣故,臉頰稍稍有些紅。
菜上得很快,兩人在樓下吃得暢快不已,而樓上荷塘苑的這一場晚宴可讓人有些食不下咽。
溫行之對吃食是頗有些講究的,喜歡的也多是清淡的食物,所以在這些飯局上多數(shù)只是象征性地動動筷子。更何況,這種性質(zhì)的飯局,酒才是重點。
GP這次是溫行之親自出馬,人也沒有多帶,只有一個助理陪在左右。理事會那邊的人也不多,除了劉副部長之外就只有兩個主要負責(zé)人了。
推杯換盞之際,劉副部長徐徐開口道:“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形勢不太景氣,08年之前,我們的資金投到股市里面還能有不到百分之十的收益率,可現(xiàn)在,能到一半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再這么折騰下去,少不了得吃不了兜著走?!?/p>
溫行之抬頭問道:“您覺得多少個點才算合適?”
如此云淡風(fēng)清的語氣,倒讓劉副部長有些遲疑。他和溫行之之前也算認識,若非如此,GP也不可能這么快就能約到他。因為理事會重聘托管商的消息一經(jīng)放出,就有不少基金券商爭相上門想做這筆買賣,他既然答應(yīng)了溫行之,肯定也有自己的打算。
想了想后,劉副部長說道:“依我看,只能比上年度的高,不能比它低?!?/p>
“那就好辦了。”溫行之敲敲桌子,表情輕松地說道,“我可以給你保證八個點的收益率,但我要的托管費用率是這個?!?/p>
他用手指比劃了一個“1”和一個“4”,劉副部長瞬間就吃了一驚,“一點四?我們可從沒支付過這么高的費用?!?/p>
溫行之沒說話,意在讓他再考慮考慮,權(quán)衡取舍一些這其中的利益得失。
劉副部長猶豫了一下,說道:“這恐怕有些難度,就是我們行業(yè)的龍頭老大也沒支付過這么高的費用。有政府作后盾,他們砍價砍得可是厲害,你跟他們做過一次買賣就知道了。”
“我不跟政府做這個買賣?!睖匦兄f道,目光沉靜到深邃的地步,“政府的錢好賺,可規(guī)矩也多。而且您說的那家理事會我知道,那可都是養(yǎng)老錢,隨便動一動都牽扯到多少億人。這樣的風(fēng)險太大,就歐洲市場目前的環(huán)境,我們不可能貿(mào)然行動?!币妱⒏辈块L還有些猶豫,溫行之便也不催他,“您不用急著作決定,我們的條件就擺在這里,還是希望你們能慎重考慮。”
如此一說,雙方相視一笑。
又稍稍寒暄了一陣,劉副部長起身接了一個電話。溫行之在心底松了一口氣,坐在一旁靜靜地喝著溫水,等到劉副部長打完電話回來時,他的一杯水也見底了。
劉副部長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小兒的電話。說起來也是湊巧,他在國外讀的學(xué)校也是你曾經(jīng)讀過的學(xué)校。他對你這個風(fēng)云人物可是崇拜得很,聽說我今晚跟你約了飯局,所以就想著過來看看?!?/p>
溫行之聞言,淡淡一笑。說是湊巧,恐怕提前就有安排了。
關(guān)于劉副部長的兒子,他也多少有些耳聞,其仗著家里有些錢,在國外讀書的時候就不安分,回到T市,跟一幫二代整天混在一起,惹下一堆麻煩,劉副部長這才想著要給他找個正經(jīng)事干干。了然了對方的心思,事情就好辦了。
溫行之端起酒杯為對方倒酒,想起樓下吃飯的兩人,他側(cè)身吩咐賴以寧先將她們送回去。照今晚的形勢看來,這飯局散得是不會早了。
賴特助自然也明白,欠一欠身子便直直下了樓去。沖著賴以寧那裊娜的身姿,喝多了的劉副部長不禁多看了幾眼,“溫總監(jiān)真是好福氣,自己有本事不說,手下的人各個都干練漂亮!”
“謬贊了。”
溫行之說著,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略帶嘲諷的笑。正在此時他的電話響起,溫行之接完電話,面色不改地看著劉副部長說:“有點事,我先下去一趟。”
“你忙,你忙?!?/p>
樓下大廳是一陣慌亂。
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被一群服務(wù)生架著,滿臉通紅,說話間帶出一股濃厚的酒氣。他一邊推搡著箍住自己的人,一邊沖著對面的人喊道:“我告訴你,小爺我那是看得上你,你少不識抬舉。你上整個T市問問去,小爺我想搞一個女人,還從沒有敢說不的!”
話音剛落,他就被潑了一杯涼水。賴以寧右手緊握著玻璃杯,對這個喝醉酒欲行不軌的男人冷冷一笑,“幫你清醒清醒,好讓你知道什么能動什么不能動。”
說完,不再理會這個男人,賴以寧轉(zhuǎn)頭看向溫遠和陳瑤。
兩人皆是一副受驚的表情。這也難怪了,原本吃飯吃得好好的,卻忽然被一個喝醉了酒的男人從座位上拽起來當(dāng)眾輕薄。都是十七八歲的女孩,哪里經(jīng)歷過這個。陳瑤的一雙大眼睛里滿是害怕,“溫、溫遠,咱們走吧……”
而溫遠似乎仍舊沒反應(yīng)過來,捂著臉,站在原地看著對面那個張牙舞爪的男人一動不動。直到一雙手猛地把她捂著臉的手拿開,她才驚醒過來,余驚未了地盯著面前的這個男人。
“小叔……”她一開口,不自覺地帶著一絲顫音。
溫行之沒說話,扳起她的側(cè)臉,那里現(xiàn)在是一片紅腫。
“怎么回事?”他的語氣極差,臉色頓時也陰沉了下來。
溫遠看著她,簡直不敢開口說話。而陳瑤仿佛鎮(zhèn)定了些許,指著那個喝醉酒的男人,說道:“就是他,是他打了遠遠一巴掌?!?/p>
溫行之這才正眼看了那男人一眼。只一眼,眼中的怒意便瞬間轉(zhuǎn)為戲謔和諷刺。他抬頭看了從樓上匆匆跟下來的劉副部長一眼,沒有說話。只見劉副部長沖到那個男人面前,伸手就給了他一巴掌,吼道:“你,你給我跑到這里惹事來了?今晚來干什么的你不知道?”
說著又是一巴掌,只不過沒落在實處,被溫行之截在了半道。他著實沒想到今晚能鬧這么一出,掃了面前這對父子一眼,眼神里俱是不加掩飾的嘲弄。劉副部長立馬撤回了手,躬身向溫行之道歉:“你看,你看這真是太對不住了,我這混賬兒子,我真是——”
溫行之冷笑了一下,吸了口氣,才掩下語氣中的凌厲,“看來他真是喝多了,今晚恐怕是談不成了。這樣也好,我侄女臉也腫得厲害,我就先帶她們回去了?!?/p>
這就是給他留面子了,劉副部長當(dāng)然也知道,目送著他們離開,轉(zhuǎn)身又給了兒子一巴掌,“你看你惹的混賬事!”
酒店里鬧得動靜不小,司機早就將車開了過來。溫行之疾步走向車門,又對賴以寧交代了幾句,轉(zhuǎn)身就上了車。溫遠還愣愣地站在一旁,直到賴以寧為她打開了后座的車門,才回過神,動作緩慢地跟了上去。
兩個多小時的時間,雪下得又大了一些。主干道上車輛眾多,司機不得不放慢速度,碾壓著積雪,向前駛?cè)ァ?/p>
溫遠坐在后排,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溫行之的側(cè)臉。他的怒氣似是有所收斂,連呼吸都是輕淺的,可剛剛被他那么一嚇,溫遠現(xiàn)在想想還有些害怕。索性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睜大眼睛看著窗外,直到陳瑤輕輕地推了推她的胳膊。
“溫遠,這好像不是回酒店的路?!标惉幐皆谒亩呅÷曊f道。
溫遠借著街邊一閃而過的路燈的光,才發(fā)現(xiàn)司機把車越開越遠了。她跟陳瑤對視了一眼,又有些猶豫地看向溫行之,小聲地提醒他:“小叔,是不是走錯路了?酒店不在這邊的?!?/p>
“今晚不住酒店了?!?/p>
“可陳瑤姐明天要考試,不能亂跑的?!?/p>
“腫著一張臉怎么去住酒店?”溫行之微微側(cè)頭,語氣不是很好地說道。見她的腦袋迅速地低了下去,他才放緩了語氣,“今晚先去我那兒,明天你陳瑤姐我親自送,你就少操心了。”
陳瑤聽他這么一說,也反過來勸溫遠:“沒事的,遠遠,還是先看看你的臉吧,都腫了?!?/p>
溫遠低頭悶悶地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故意的?!?/p>
到底是孩子心性,被大人訓(xùn)了總得找補回去。溫行之聽了,掃了眼她委屈到鼻子都皺起來的樣子,眉間稍稍有些松動。
溫行之的住所距離市區(qū)比較遠,車開到這里已然放慢了速度。溫遠透過車窗,看到了一溜的小別墅,鮮有的幾棟高樓,掩映其中分外扎眼。溫遠從小就對錢這個東西沒概念,可現(xiàn)在一看到這些,再看溫行之時,就不由自主地給他掛了標(biāo)簽:資本家。
許是被她盯久了,溫行之看了她一眼。只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嘴邊像是帶著笑,連帶著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如果忽略那腫掉的半邊臉頰的話,整張臉倒是很生動。
他帶著兩人一起上了樓。這套位于十二層的房子是很早之前買的,也是溫行之住的次數(shù)最多的房子。溫遠站在門口,一股地暖熏出來的熱氣向她撲來,她沒忍住,登時就打了一個噴嚏,渾身哆嗦了一下。
溫行之取出兩雙拖鞋,遞給她們兩個人,“這個房間有張大床,你們兩人今晚在這里休息。T市這么大,你們住在酒店也不安全,這兩天就住在這里吧?!?/p>
陳瑤聽了立刻表示感謝,而溫遠卻有些不樂意,住在他這里就意味著要受管教。似是看出了她的不情愿,溫行之不動聲色地斂了一下眉,說道:“溫遠,你跟我來?!彼麕е叩搅瞬蛷d,指了一張椅子讓她坐下后,又將餐廳的燈打開,“把頭抬起來?!?/p>
溫遠正出神間,聽見這么一句話,下意識地抬起頭來,正對上微微俯下身的溫行之,那點漆似的黑色眼睛看上去格外地亮。溫遠愣了一秒,而后下巴被溫行之抬了起來,將她腫了的半邊臉對著頭頂上的燈。
溫遠忍不住吸了口氣,隨后就聽見溫行之問道:“很疼?”
瞥見他的眉頭微微皺了皺,溫遠連忙搖了搖頭,“不疼,不疼——??!”
他竟然用手捏她的臉!溫遠立刻驚叫出聲,自我保護意識極強地拍掉了他的手,淚眼汪汪地瞪著他。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溫遠仿佛看見溫行之的嘴角勾起了一絲笑。還未待她仔細看清楚,那人已經(jīng)直起了身,向廚房走去。
溫行之取出一條毛巾,用涼水泡過之后遞到了溫遠的手中。溫遠小心翼翼地往臉頰上一貼,登時就被冰得打了一個哆嗦,毛巾差點從手中脫落。
幸而有一只手及時地捂住了她的臉,溫遠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抬起頭眨巴著眼睛看著溫行之。距離之近,有些出乎溫遠的意料,她的臉噌地一下紅了,毛毛躁躁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溫行之也察覺到了她的不自在,待她適應(yīng)之后,就松了手,說:“先冷敷一下,不行的話再抹些藥膏?!?/p>
溫遠唔了一聲,待到溫行之轉(zhuǎn)身離開,才悄悄松了一口氣。
賴以寧將她們的行李都送了過來,陳瑤因為明天要考試,洗了個澡就匆匆入睡了。而溫遠卻睡不著,換了舒適的睡衣,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繼續(xù)折騰她的臉。
劉副部長的兒子著實不太爭氣,父親好不容易安排了這樣一次見面,他卻是喝醉了才過來,本就熏得人心煩,還不安分。雖然他醉得厲害,使不出來多大的力氣,但女孩子家的皮膚本就嬌嫩,打一巴掌,也夠溫遠受的了。
溫遠格外仔細地敷著臉頰,溫行之此刻正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對著面前的電腦屏幕看得認真。他換上了一身家居服,這讓從來只見過他穿正裝的溫遠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她發(fā)現(xiàn)這人不論穿什么,都是那么一絲不茍的樣子,真是無趣。
“小叔,今天晚上得罪的那個人,會不會有事?”“怎么?”
“我看陳瑤姐有些擔(dān)心?!薄澳愀惉幒苁欤俊?/p>
溫遠看著他,囁嚅道:“也不是很熟,就是普通的朋友?!?/p>
溫行之這才抬頭看她一眼。她的睡衣有些寬大,再一縮脖子能包住半張臉。鼻子倒是很小巧,可糾結(jié)的時候總是愛皺起來。五官綜合起來是一個清秀的長相,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腦子有些不夠用。
“一個普通朋友,也值得你大雪天跑到T市來?”溫行之才移開視線,語氣頗有些嚴(yán)肅地說,“若今天我不在T市,出了事你打算找誰?”
溫遠捂著臉,心里有些委屈。但道理畢竟不在她這邊,所以也只能任由他訓(xùn)責(zé)?!跋麓尾辉S再這樣莽撞?!币娝J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溫行之放緩了語氣,看著電腦屏幕不疾不徐地說,“否則家里能管教你的就只有老爺子了,記住了?”
“記住了?!睖剡h有些沮喪地答道。
T市的大雪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起來,滿城都覆上了一層白色。
溫行之因為臨時加了一個早會,就安排賴以寧送陳瑤去電影學(xué)院。溫遠陪陳瑤一塊去了考場。不知是因為睡得不好,還是臨上考場前有些緊張,陳瑤的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車開到電影學(xué)院的門口時,大門外已經(jīng)排了老長的隊伍了。
“遠遠,我陪陳瑤去招生辦。天冷,你就別跟下來了,在車上等著吧?!辟囈詫帍澭鼑诟浪?/p>
溫遠眨眨眼睛,縮回到了車?yán)铩M高^半降的車窗,她看著賴以寧帶著陳瑤,眼也不眨地就從正門一旁的小門進去,等了幾分鐘,學(xué)院的大門終于打開了,考生們一窩蜂往里擠時,賴以寧又從容不迫地逆著人群回到車上。
溫遠簡直羨慕死了她身上的那種氣度,同時也佩服溫行之。能用這種人做助理,他豈不是更有本事?
“看樣子考試沒那么早結(jié)束,先去別的地方逛逛好了。”賴以寧發(fā)動車子,笑容滿面地看著溫遠,“想去哪兒玩?”
溫遠難得看到賴以寧這么人性化的一面,她之前見到賴以寧的時候,這位溫行之身邊的一號女特助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笑臉模樣,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女強人的氣勢,讓溫遠有些不敢接近。
溫遠想了想說:“你決定吧,我對T市不熟?!?/p>
賴以寧沉吟了片刻,還未作出決定,她的電話就響了起來。賴以寧很快接起了電話,掛斷之后,假裝無奈地向溫遠笑了笑,“看來沒辦法玩了,老板讓我?guī)氵^去?!?/p>
溫遠一驚,“去哪兒?”
自然是位于T市市中心的GP分部大樓。溫遠苦著一張臉跟賴以寧進了GP的大樓,整個人顯得無精打采極了。賴以寧好笑地覷了她一眼,進了電梯,按了上行鍵。
電梯里只有她們兩個人,溫遠在后頭沉默了一下,才小小地出聲問道:“那個,小叔沒說帶我過來有什么事嗎?”
“沒有。”
“……”溫遠沉默了一下,又問,“他現(xiàn)在不是應(yīng)該很忙嗎?怎么有空見我?”“嗯,我也不清楚?!?/p>
溫行之今天確實有些忙,盡管昨晚跟劉副部長鬧得并不愉快,但跟理事會談的那筆生意卻有了眉目。這樣的進展有些超出他們的預(yù)料,不過溫行之很快召集人開了早會,爭取早早拿下這筆委托合同。溫遠到的時候,他剛剛結(jié)束了視頻會議,長達兩小時的會議讓溫行之的眉頭下意識地皺著,看到溫遠的時候,才稍稍有些松動。
“送過去了?”
“嗯,跟招生辦的陳主任打過招呼了,現(xiàn)場補辦了一張準(zhǔn)考證?!?/p>
溫行之點點頭,又轉(zhuǎn)身看向溫遠。整棟大樓里中央空調(diào)溫度調(diào)得正好,溫遠被熱得正在扒拉她的帽子,一小綹頭發(fā)調(diào)皮地翹了起來。臉頰上的紅腫經(jīng)過昨晚的冷敷已經(jīng)消去了不少,不過她的臉白凈,看上去還是些微有點明顯。
溫行之移開視線,對賴以寧說道:“今天B大管理學(xué)院的李主任是不是要過來?”
“嗯,聯(lián)系實習(xí)基地的問題。”
“那給我空一個小時的時間,我要跟他見一面?!?/p>
這本不在他的行程范圍內(nèi),可既然老板都發(fā)話了,她這個做助理的自然不能干涉。賴以寧微微一笑,“好的,溫先生?!?/p>
溫遠坐在溫行之辦公室的沙發(fā)椅上,趁著他向賴以寧交代行程的空當(dāng),她百無聊賴地把他的辦公室打量了一遍。跟他在T市郊區(qū)的房子沒什么區(qū)別,每一處都透著冷硬和一絲不茍,就像他這個人。
這個念頭一出來,溫遠就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她什么時候這么了解他了?想著她抬起頭小心翼翼地打量了溫行之一眼,正巧被他逮個正著,又慌忙移開視線,低下頭去。
溫行之自然將她的小動作都收在眼中。他低下頭,一邊看合同草案一邊問道:“最近學(xué)習(xí)怎么樣?”
初聽他這么一問,溫遠的腦子里忽然閃現(xiàn)出四個大字:秋后算賬??稍僭趺礃樱膊桓也换卮鹚膯栴}。于是溫遠習(xí)慣性地抓了抓頭發(fā),小聲說道:“還行?!?/p>
說完就見他抬頭看了自己一眼,溫遠被逮個猝不及防。為了不顯得心虛,她努力睜大了眼睛看著溫行之,像是在瞪他一般。
對視了十幾秒,溫行之不緊不慢地合上了文件,“等會兒跟我一起見個人。”“見誰?”
“見了你自然會知道?!?/p>
溫行之無意多說,可溫遠像是忽然開了竅一樣,說道:“不會又是給我找的什么補課老師吧?”
她就知道,這人問她學(xué)習(xí)狀況,純粹就是走個過場,她的在校表現(xiàn),他肯定知道得一清二楚??蓽剡h又覺得委屈,她這段時間確實學(xué)習(xí)挺認真的,這“還行”兩個字她自認還擔(dān)得起。
溫行之瞥了她一眼,內(nèi)心隱隱覺出幾分好笑來,“你倒是挺拎得清的?!彼酒鹕?,一邊倒給她一杯溫水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這回不是什么老師,是B大管理學(xué)院的一名領(lǐng)導(dǎo)。我?guī)阋娨娝?,混個臉熟?!?/p>
“有什么好混的?!睖剡h嘟囔著接過杯子,忽然明白了什么,登時從沙發(fā)上彈了起來。這過激的反應(yīng)讓溫行之也有些意外,他抓住了她的手腕,以免她一時激動把水灑出來又燙到自己。
“做什么這么著急?把手擦一擦?!?/p>
溫遠沒有理會他,只問:“為什么要帶我見B大的領(lǐng)導(dǎo)?”話一問出口,她就突然明白了原因。
溫遠最讓母親喬雨芬犯愁的一點就是不上不下的學(xué)習(xí)成績。按照她的想法,女兒還是留在身邊最好,隨便去了外地的學(xué)校就隨時會有被別人拐走的危險。要說B市的學(xué)校倒也不少,可按照溫遠的成績是好的上不了,差的又瞧不上。
無奈之下,喬雨芬才想到溫行之。
一來是溫行之的身份。他不像老爺子和溫行禮,都是官場上的人,欠了人情不好還。從根本上說,他是一個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商人,人脈也廣,即便是托人幫忙,以后也有的是機會銀貨兩訖。二來是家里人的態(tài)度。老爺子和溫行禮對溫遠的管教都非常嚴(yán)格,若真是讓他們知道溫遠的學(xué)習(xí)成績差到連個好大學(xué)都要家里安排的地步,恐怕這丫頭又有苦頭吃了。
溫遠深諳喬雨芬的苦心,可她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抓住了溫行之的衣袖,“我不想上B大——”
像是在撒嬌,可看樣子卻又是認真至極的。
溫行之反握住她的手腕,將水擦干凈后又不著痕跡地松開,問道:“為什么?”B大,多少人夢寐以求卻都進不去的學(xué)府。如今有一個機會擺在她的面前,她竟然拒絕?
溫遠知道,她這樣的想法在許多人看來定是愚蠢至極??杉词故沁@樣,溫遠心里還是有一個很強烈的念頭:那就是她不想留在B市上學(xué),妥協(xié)這一次,她就很難再出去了。
這個念頭,她萬萬不敢讓家里人知道。想了想,她說:“小叔,我知道自己學(xué)習(xí)不好,可我這段時間已經(jīng)開始努力了!能不能,讓我自己試試?”
她用睜得大大的眼睛看著溫行之,無論是裝的還是真的,看上去都真誠極了。溫行之與她對視了幾秒,深邃無比的眼睛隱蘊著她無法探究得出的情緒,說:“這就是你的回答?”
溫遠忙不迭地點了點頭。
而溫行之看著她,眉頭挑了一下,轉(zhuǎn)身走回辦公桌后頭。溫遠搞不懂他的意思,只好絞著手指跟他在身后,懇切地說:“小叔,我是說真的!我現(xiàn)在學(xué)習(xí)真的很認真。您要不相信可以問方老師,我連英語都考及格了——”
還好意思提英語?溫行之終于聽不下去了,打斷了她:“行了?!彼粗乱庾R地捂住嘴巴的動作,還有她那顆形似蘑菇的腦袋上翹起一縷頭發(fā)的滑稽模樣,眉頭松動間終于牽動出一絲好笑的痕跡,“如果我告訴你,進B大的機會就這么一次,你還是堅持?”
溫遠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堅持!”
“我知道了?!睖匦兄f,聲音里帶著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溫和,“去衛(wèi)生間把你頭發(fā)整理一下?!?/p>
話題轉(zhuǎn)得有些突兀,可溫遠馬上明白他是不準(zhǔn)備強迫她了。她松了口氣,進了衛(wèi)生間。溫行之站在原地注視著她離開,良久,驀地笑了一下。
溫遠。這個溫家最小的孩子,還真是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