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記憶:自我辯護的歷史記錄者(4)

錯不在我 作者:(美)卡羅爾·塔夫里斯


在《一個天主教徒的少女時代》一書中,瑪麗·麥卡錫出色地利用了她對虛構的理解。這是一種有悖于常人的敘事方式,在每一章的結尾,麥卡錫都會將自己的記憶與事實相對照,看看二者是否有出入,有時事實甚至會毀掉一個好故事。在“一罐黃油”一章中,麥卡錫生動地回憶了喜歡體罰她的叔叔梅爾斯和嬸嬸瑪格麗特收養(yǎng)了她和弟弟,他們責怪她偷走了弟弟的玩具——一只鍍錫的蝴蝶。她沒有偷這只蝴蝶,大家找遍了家里都沒有找到。但是,一天晚餐后,那只蝴蝶在餐桌的布罩下找到了,它就在瑪麗的座位附近。叔叔和嬸嬸認為她說謊而狠狠揍了她一頓,叔叔使用的是一條皮帶,嬸嬸用的是一把梳子,但有關這件事情的謎團卻始終沒有解開。多年以后,當兄弟姐妹們長大以后一起回憶往事的時候,他們談論到了死去的叔叔梅爾斯?!爸钡侥菚r我的弟弟普雷斯頓才告訴我,”麥卡錫說,“在那個不同尋常的‘蝴蝶’之夜,他曾看見梅爾斯叔叔偷偷地從臥室走進廚房,撩起布罩,他手里拿著蝴蝶。”

這本書每一章的結尾都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伴隨著出色的講述,出現(xiàn)的是一個戲劇性的結尾。麥卡錫說:“我突然想起在大學時自己寫過的一個劇本。難道說‘叔叔把蝴蝶放在餐桌邊我坐的位置上’的想法,是受到了老師的暗示?我?guī)缀跄苈牭剿诩拥貙ξ艺f:‘一定是你叔叔做的。’”麥卡錫給他的弟弟們打電話,但是他們中沒有一個人就這件事情給她回話,包括普雷斯頓,他(那時他僅僅7歲)不記得曾見過叔叔拿著蝴蝶,也忘記了自己在談及那次家庭晚餐時所說的話。“我擔心,最有可能的是,”麥卡錫總結道,“我混淆了這兩種記憶”——丟失蝴蝶這件事情和后來老師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所做的解釋。6它可能是一種心理感覺:梅爾斯往布罩下放蝴蝶的舉動,與麥卡錫總體上對他所持的厭惡感是一致的。這進一步證明了:自己對所受到的不公平懲罰的憤怒感受是合理的。

然而,大多數(shù)人在撰寫自己的回憶錄或者描述自己以往的經歷時,并沒有像瑪麗·麥卡錫那樣去做。他們會采取這樣的方式——就像對自己的治療師所講述的:“醫(yī)生,這就是所發(fā)生的一切?!彼麄儾辉嘎牭綄Ψ竭@樣說,“哦,你確信事情是這樣的嗎?你確定你母親討厭你嗎?你確定你的父親是一個粗魯?shù)娜藛幔慨斆鎸@一切的時候,你應當檢查一下自己那些可怕記憶。你或許忘記了自己所做過的可能令自己感到惱火的事,相反,我們對自己所講的故事信心十足,不想看到聽眾持有異議或者相反的證據(jù)。也就是說,我們并不希望對自己的記憶進行詳細檢查以確保其準確無誤。你關于父親如何待你的那些深刻的記憶,體現(xiàn)的不過是你和他之間的關系。那么,你忘掉了什么呢?你記得自己因為不聽話而挨過他的揍,并且曾經因為他粗暴的管教方式而感到惱火。但是,你是否可能屬于那種淘氣、任性的孩子呢?在講故事的時候,我們往往會置身事外:我父親做出這樣或那樣的事情,僅僅因為他是父親,而不是因為我屬于哪類孩子。這就是記憶的自我辯護,這便是當我們?yōu)槟扯斡洃涘e誤感到震驚和迷茫的原因,此時我們會有天崩地裂之感,它會促使我們反思自己在故事中的角色。

任何一位家長在參加“你不能贏”的游戲時都是不情愿的。你要求女兒去參加鋼琴課,但后來她卻會抱怨你毀掉了她對鋼琴的熱愛。你讓女兒放棄課程,因為她不喜歡枯燥的訓練,但后來她會抱怨你沒有堅持讓她進行訓練,以至于她現(xiàn)在根本不會彈奏鋼琴。你要求兒子下午到希伯來語學校學習,他會抱怨你試圖妨礙他成為另一位漢克·格林伯格。但你如果不讓他去,他會抱怨你沒有提供機會讓他的特長得以發(fā)揮。在回憶錄《與父親一起跳舞》中,貝特西·彼德森發(fā)自內心地抱怨自己的父母,她責怪他們只讓她參加了游泳課、蹦床課、騎馬課和乒乓球課,卻沒有讓她參加芭蕾舞課?!澳鞘俏椅ㄒ幌胱龅?,但他們卻沒有給我機會”,她寫道。責怪父母是常見的為自己開脫的方式,因為這會讓人們容忍有些遺憾和不完美的生活。錯誤都是由他們造成的,而自己對上課極度厭煩、強烈抗拒上課以便有更多玩耍的時間,這都無關緊要。因此,記憶會減少自己的責任,同時放大他人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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