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關于君位由來及王朝易代,《呂氏春秋·孟秋紀》這樣說道:“勝者為長,長則猶不足治之,故立君;君又不足以治之,故立天子。天子之立也,出于君;君之立也,出于長;長之立也,出于爭?!崩@了這么一個大圈子,《呂氏春秋》告訴我們“天子之立”還是得靠“爭”,結(jié)論還是槍桿子里出政權(quán)。
取天下到底是任德還是任力,至西漢滅亡也未有定論。到了東漢時,史學家班彪在《王命論》中還老話重提:“世俗見高祖興于布衣,不達其故,以為適遭暴亂,得奮其劍。游說之士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可見時論并不怎么認可所謂的“天命觀”,躍躍欲試者不在少數(shù)。
為震懾不臣者,天命論者的班彪還特意為我們羅列了劉邦人所不及的能當皇帝的五點條件,來粉飾他的僥幸成功,并以此警告其他亂臣賊子:
一是劉邦為帝堯之后。這恐怕沒有多少說服力,自帝堯在位至漢興,保守估計也有兩千年。經(jīng)過兩千年的不斷繁衍,帝堯后裔的數(shù)量至劉邦時肯定已是個天文數(shù)字,如果這些人個個都有當皇帝的資格,那天下不知會亂成什么樣子。
二是劉邦生得隆準而龍顏,美須髯,左股有七十二黑痣。這同樣無法教人信服。高鼻子,生得像皇帝,有一副好胡子,哪朝哪代沒有這樣相貌的人?至于那莫名其妙的七十二顆黑痣,戲法人人會變,誰的大腿上弄不出點花樣?
三是劉邦的母親劉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通,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之,則見蛟龍于其上,已而有身,遂產(chǎn)高祖。這同樣問題多多。試問,劉邦果真有這么大的來頭,如何還會被太公視為敗家子,被自己的嫂子小覷,弄得連剩飯也沒得吃?
這頭三條,只能糊弄小百姓,最后兩條講他“寬明仁恕、知人善任”倒也是事實。然而,這樣的事實非但不能證明“天命”的重要,反倒說明“人事”的關鍵。因為這兩條任你什么看,都是人為因素使然,即力爭也。
事實是,中國史上的任何一場統(tǒng)一戰(zhàn)爭,都要以血流漂杵為代價,每一場統(tǒng)一戰(zhàn)爭,動輒便要耗卻數(shù)年、數(shù)十年,乃至數(shù)百年時間。所謂的統(tǒng)一,只是力爭的因素多一點,而所謂的德取,不過是勝利者的遁詞罷了。
事實就是事實,非要強調(diào)天命,只能越描越黑。
漢代關于天命有無的爭論,之所以久拖不決,原因其實很簡單,作為造反者的劉邦及其傳人是天命最積極的反對者,否則便不會有他們的機會;但作為皇帝的劉邦及其傳人無疑又是天命最積極的擁護者,否則不知又會有幾人妄圖稱帝。這就是位子決定腦子,處在什么樣的位子,就會有什么樣的思維。所以每一個占據(jù)皇位的獨裁者,不管其由來如何齷齪,到頭來都將高舉天命的神圣大旗。劉邦之前的圣人周公如此,劉邦之后的造反派洪秀全同樣如此。
《尚書·康誥》是周公在平定管、蔡之亂后,以成王的名義發(fā)表,告弟弟康叔的一篇文告。周公在回顧父親文王的功績時說道:“惟時怙冒,聞于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這巨大的努力,讓老天爺知道了,老天爺高興了,就降大命于文王。)洪秀全欽定的創(chuàng)業(yè)史《太平天日》里,也有這么一句:天父上主皇上帝十分歡喜,乃封主為“太平天王大道君王全”。
三千年來,老天爺?shù)目谖呛纹湎嗨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