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度回到北京,通過電視機與網(wǎng)絡來了解災情時,對北川縣城與這對夫婦的生動記憶,開始被各種信息所沖淡、淹沒。在電視與互聯(lián)網(wǎng)上,那些畫面依舊:倒塌的房屋、成堆的瓦礫、綠色軍服的士兵、橙色制服的救援隊、踴躍的志愿者、擔架上的傷者、溫家寶總理焦慮的面容和動情的講話,還有那些感人至深的場景與故事——一位老師用自己身體壓住四位學生;一位醫(yī)生一心在救助傷員卻無力去尋找自己被壓在廢墟中的孩子……“眾志成城”、“萬眾一心”、“心連心”、“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這些口號,此起彼伏,還有在網(wǎng)絡上流傳的詩篇——如果它也能被稱作詩的話——被一遍遍朗誦。
災難的情緒進入人們的客廳,在餐桌上出現(xiàn),在公司的格子間里,在出租車上,飄蕩在空氣中,人們的嘆息中蘊涵著某種亢奮……它的高潮一幕在五月十九日下午兩點三十八分開始的全國性默哀時上演。
那時,我在北京東區(qū)的萬達廣場,在林立的高樓間的空地上,一家證券公司的員工正整齊地站成四列,其他一些人則散落在周圍。那種我很少聽到的汽笛聲突然響起,所有人都沉默著,除去不遠處一個正在打電話的年輕人,他似乎對突然到來的聲響和人群的沉靜不知所以,尷尬地站在那里,電話還放在耳邊。
三分鐘比我想象的更漫長,而且我感覺得到內(nèi)心的某根神經(jīng)被觸動。但坦白而言,它不是來自對災難現(xiàn)場的記憶,而是來自現(xiàn)場的儀式感——人們都安靜和猶豫,汽笛聲響又是那么凄厲。我們是個喜好形式感卻很少有儀式感的社會。形式感要求你和別人一致,你根據(jù)別人而調(diào)整自己,而儀式則試圖喚醒個人內(nèi)心沉睡的一些情緒,你自發(fā)調(diào)整自己。
在五月十九日至二十一日這三天的全國哀悼日,我心痛、無奈,幾乎有些憤怒地看著這些人類的悲劇,很多人在面對悲劇時被喚醒的同情、善良、慷慨、助人精神,開始被濫用與利用。
如果你打開電視機,會發(fā)現(xiàn)幾乎所有電視臺——不管是中央臺還是地方臺——都在播放同樣的地震新聞節(jié)目,所有的報紙都采用了黑白印刷——上面都是“國殤”、“天堂”這樣的詞語。而在人們的談話里,“高尚情感”中開始不斷加入了令人不快的元素——比起沙特阿拉伯的六千萬美元,美國的五十萬美元太少;跨國公司的“鐵公雞排行榜”;馮鞏比姜昆更慷慨——于是,那個被很多人痛恨、希望能夠被悲劇蕩滌掉的無比簡單、功利與庸俗的價值觀,頑強地再次出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