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這一剎那間變了樣，我似乎覺得一下子從枷鎖中解放了出來。露西爾，那叫我說不出地惡心的可怕形象突然退得遠遠的；那并不真是女性的化身，這個姑娘才是。她在離我?guī)撞竭h的地方走過，我匆匆朝她望了一眼，不難想象她那身薄衣之下的身體是多么美妙。別誤會，我并沒有什么淫猥的意思，并不是想把她想象得一絲不掛。這是一種非常健康自然的感情。這只是一個才剛成熟的哺乳動物歡愉地注視著另一個年輕的異性，彼此健美而活潑。我歡快地注視著她，就是說，盡管這個姑娘不屬于我，我也并不覺得難過，并不覺得沮喪；盡管她很美，我也沒有占有她的想法。只要想到她也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就忍不住要歡笑著感謝上帝。為了她的存在，為了她是這樣的年輕健康，為了她給人帶來了歡樂與希望，我愛她。她對我是無價之寶——盡管這個字眼聽起來很蠢，但這就是我心中當時閃過的念頭；況且，這個詞也不見得就那么愚蠢難聽。有的人喜愛機器，只要讓他站到一架精巧復雜、效用特異的貴重機器之前，他會快樂得無以復加。他并不想要占有這架機器，他只是要為世上竟然存在著這么精美的東西而贊美上蒼罷了。我對那姑娘的感情也是如此，不過還遠遠不止這些，因為她是個人，活生生的、獨一無二的人。把一架機器，即使是世界上最好的機器砸爛，你還可以再換一架。可要是把她打爛，這個損失就沒法彌補了，找不出第二個人和她一模一樣。那只小狗也是如此，它就是它，活生生的，獨一無二。

因為我喜愛小狗，喜愛它的主人，我就得愛我自己。幸福感像一闋幽靜的樂曲從我心中噴涌出來。我想同自己握手，想拍拍自己的背脊，想把自己的名字朗誦出來，像是朗誦最偉大的詩篇一樣。世界向我敞開了大門，構(gòu)成這個世界的并不是懲罰和懺悔，而是生活。我一下子躍回到把《希臘文法》撕得粉碎時的那種心理狀態(tài)中去，而且精神更煥發(fā)，對大自然更熱愛，不過思想上的反叛成分卻少了，我對一切都毫不怨恨。讓大家活下去！讓大家在快樂的歌聲中和歡呼聲中自由呼吸吧！我這種新的心境不僅比十分鐘之前要快樂，而且還更為圣潔，盡管我無心進行比較，因為當時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這種心境包含了更多的善、更多的愛，見了泥塘我不再會急著閃到旁邊，怕自己清白的人格會沾上一點污泥。我可以替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物在我這個世界上找到立足之處，甚至連露西爾也不例外。她那種動物的本能固然可憐，但與我從那姑娘、那小狗身上感受到的自然而清新的生活并不完全抵觸。其實，這只是一種不成功的模仿，與其說可憎，倒不如說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