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里斯克洛先生!”我急得直喘氣,心幾乎跳到喉嚨口,現(xiàn)在已經(jīng)來不及打退堂鼓了。
他轉身朝我微微一笑,揚起一道眉毛,問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能不能——就是說,要是沒人彈鋼琴……”我起了個頭,又說不下去了。我只是朝鋼琴做了個手勢,似乎怕他弄不清我說的“鋼琴”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來彈?”泰特·維里斯克洛態(tài)度既莊重又和藹。他為人挺好,沒有朝我潑冷水,直到如今,一想起這件事,我心中還會充滿感激之情。
我點了點頭?!翱磥硖m尼不像會……”我說了一半又說不下去了。
“彈吧?!碧┨亍ぞS里斯克洛說。他轉過身去,神氣地揮了揮手,似乎是說一切只好聽天由命了。“要是客人喜歡你,當然很好;要是不喜歡呢——唔——”他聳了聳肩膀,大概是表示,要是我被人扔石子轟出去,那可與他無關。
他下臺走開了。接下來這一兩秒鐘可以說是我一輩子當中最最緊張的時刻了。盡管強烈的燈光照得我兩眼發(fā)花,我還是看清了自己的處境。哦,眾目睽睽之下,我一個人在臺上。泰特·維里斯克洛已經(jīng)同意讓我彈琴,這一來,我可不能找借口打退堂鼓,溜下臺去。臨陣退縮是要讓我羞死的。既然已經(jīng)上了臺,那就只得硬著頭皮盡力彈得像樣些,只有這樣才交得了賬。鋼琴就在我身邊,象牙色的鍵盤像是在咧嘴朝我微笑。剎那間我呆若木雞,怕得要命。我想,要是坐到鋼琴前,恐怕我會忘得干干凈凈,什么都彈不出來。我急得快要暈過去了。不過,一切好好的,我并沒發(fā)暈。我別無退路,只好走到琴凳前坐了下來。
我緊張得頭昏眼花,不知所措。霎時間,我?guī)缀跸氩黄饋硎窃摪咽址诺芥I盤上去呢,還是把腳擱到上面去跳舞,或者干脆打開前蓋板用牙齒去撕咬那些琴弦。我突然想起一則古老的笑話:“看到我坐到鋼琴前面,朋友們都笑開了。他們笑得不錯——我舉不動鋼琴呀!”
就這樣,我別無他法,只好把手放到琴鍵上。鋼琴自然而然地發(fā)出一陣悅耳的聲音,就像傍晚父親站在我身后時那樣。咚!樂聲豐富優(yōu)美,這聲音從鋼琴里發(fā)出來,越傳越遠,使人覺得它仿佛能傳遍整個世界似的。我的恐懼感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再不覺得像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受苦刑;再不覺得這陌生的世界充滿著懷疑和敵意。這就是當鋼琴家的好處,盡管當時我還沒有入門。只要你一摸到那一排黑白相間的琴鍵,你再也不會覺得尷尬。琴鍵就是我的朋友,有這么六十四個朋友在面前,我怎么會覺得孤獨無助,嚇得不知所措呢?
我沒有再多想,就開始彈起《孟菲斯藍調》來。老實說,那時除了十二小節(jié)的曲子外,其他的我都不大喜歡。一彈其他種類的曲子,往往到了中間八小節(jié)我就糊涂了。但是彈十二小節(jié)的那種慢四步爵士舞曲,我左手熟練得很,這一來其他的就不必擔心了。我左手先奏出一段起伏的節(jié)拍,至于右手就十分簡單了。效果并不錯,倒不是自吹,我的節(jié)奏感很強。該繁該簡可以說處理得恰到好處,能用兩個音符表現(xiàn)的地方我決不會彈上五個音符。我以前看到過杰里·洛爾·莫爾頓[1]①的這幾句話:“演奏爵士樂,不必緊張,和弦彈好就成?!蹦贻p的鋼琴家雄心勃勃,往往會走上歧途,這幾句話卻使我少走不少彎路。我只刻意做到明快有力,從這個基礎上再進一步深入下去。
[1]① 杰里·洛爾·莫爾頓(1885—1941):美國黑人爵士樂鋼琴家和作曲家,以所錄制的唱片《莫頓的紅辣椒》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