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徐萬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猶豫道:“那天晚上,我明明瞧見的,確實有……有一張人臉圖案,和英石……長得一模一樣,可怎么……怎么會不見了呢……”
徐萬里沉默了,雙眉皺在一起,不停地揪胡子,又連連搖頭。看他的模樣,似乎時至今日,仍對當(dāng)年那件事有著深刻的懷疑。
我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說點兒什么,只是呆呆地坐著,感覺腦子根本無法消化這些突如其來的信息。究竟是徐萬里真的老眼昏花看錯了,還是舅舅在那消失的半個月里找人洗掉了文身?
細(xì)細(xì)一想,不對,不對,如果照這樣推測,舅舅肯定在后期又重新補文,偏偏文了個全身戰(zhàn)士的圖案。如此反反復(fù)復(fù),麻煩不麻煩先不說,他這樣做的動機(jī)又是什么呢?
突然,我想起一件事,趕緊從包里拿出相機(jī),調(diào)出舅舅的人皮戰(zhàn)士照片,遞到徐萬里面前,說:“徐老,您看看,是不是這張臉?”
徐萬里只看了一眼,身子就猛地晃了晃,用手指著屏幕,顫抖著說:“對……對……就是這張臉,不管你怎么動,都好像在看著你,我絕沒記錯……可……可是那會兒我看到的,根本就沒有身體啊。”
說著,徐萬里手拄拐杖站起身,繞到我后面,指頭輕輕點著我的后背,幾乎將嘴唇貼在了我的耳朵上,壓低嗓門,用一種奇怪的聲調(diào)說:“這里,是這里,那張臉……就在這里……”
他呼呼地喘息著,嘴里噴出的熱氣直灌我的耳孔,讓我覺得極是刺癢,卻又不敢亂動。盡管隔著厚厚的衣料,后背觸覺依舊十分敏感,徐萬里的指頭一下一下地敲擊著,力道逐漸在加大,角度沒有絲毫偏差,清楚地告訴我,這里就是舅舅被人割皮的位置。
我直挺挺地坐著,使勁搖了搖頭,努力集中精神去分析:看來目前只有一種可能,舅舅最早確實文了一張人臉,洗去后又文上一個全身戰(zhàn)士,而且臉面保持不變,都是他自己的模樣。當(dāng)然也有另一種可能,就是舅舅在人臉下面補文了一個身體。可還是那個問題,舅舅為什么要這樣做,實在是讓人難以揣度。
重新坐好后,我們誰也沒說話,不約而同地看著相機(jī)中的“舅舅”?!熬司恕币裁H坏乜粗覀?,嘴唇微微張開,似乎要告訴我們一些什么。
外面狂風(fēng)呼嘯,室內(nèi)卻更顯靜謐,只有廚房不斷傳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腻伾鬃矒袈暋?/p>
我看著徐萬里,他也看著我,足足對視了十幾秒,然后同時搖頭苦笑。
突然,徐萬里“嘿”了一聲,猛拍椅子扶手,好像想起什么事。他小聲說了句“跟我來”,起身抓住我的手,拄著拐杖,快步走進(jìn)書房。
那間書房面積不大,也就五六平方米,靠東墻卻立著一個非常巨大的木頭書架,直頂天花板,幾乎遮住了整面墻,四層擋板上,排放著各式書籍,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其余三面墻壁,則懸掛著一幅幅的水墨畫作。
徐萬里在書架前站定,反手把拐杖遞給我,慢慢地彎下腰,伸手拉開最下層的柜門,從里面抱出一大摞薄薄的小冊子,回身輕輕地放在寫字臺上。
我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是普通的日記本,塑料封皮紅紅綠綠,十分破舊,落滿了厚厚的積塵。印花圖案或為花朵,或為人像,都是那種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土到掉渣的造型。內(nèi)頁卷邊泛黃,臟兮兮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年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