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除夕這天,沈佑把班里幾個過年不回家的同學,加上即將在當夜踏上悲壯返鄉(xiāng)之途的夏燕和孟爽,一并糾集到了自己的住處,十個人將原本挺寬敞的房間塞得滿滿當當。
夏燕前段時間一直在韓劇中尋找活下去的動力和做人的勇氣——按照她的邏輯,片里那些吃泡菜長大的貧窮女主在遇到高帥富的男主后,剛吃了幾天的肉就立馬得了白血病死翹翹,就這樣還不忘抓緊時間談?wù)剳賽鄯址质质裁吹?。面對著如此堅忍不拔的民族精神,作為抱緊祖國就能有肉吃的中華兒女,還有什么理由不奮發(fā),不雄起呢?
于是覺得人生豁然開朗的夏燕,決定要做些事情回饋社會。
比如,用親身經(jīng)歷來為咱老百姓的幸福生活譜上一曲大大的贊歌。
恰逢鐵道部出臺新的購票方略,網(wǎng)絡(luò)電話齊齊上陣,江湖傳言,只要隨便動動手指、張張嘴,便能輕松完成往年就算過五關(guān)斬六將也未必能殺出一條血路的終極夢想,真是光想想就美好得近乎不真實。
夏燕當機立斷自告奮勇,將某老鄉(xiāng)的購票大計一舉攬下。
然而,社會不是那么好回饋的,有些美好真就是不那么真實的…… 總而言之,上天入地使盡渾身解數(shù)后,最終擺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條活路,在火車上與來自五湖四海的難兄難弟們,一起歡度大年夜。
夏燕的那個倒霉老鄉(xiāng),就是孟爽。
在得知這一噩耗后,孟爽表現(xiàn)得比較淡定,只做雙眼含淚狀,韓語問蒼天。
夏燕看著他憂郁的下巴,聽著那熟悉且聽不懂的“思密達”,萬語千言都匯成了一句哽咽,“哎呀媽呀你老帥了,偶吧!”
孟爽:“……” 自那以后,這兩位算是蛤蟆綠豆看對了眼,時不時就當眾上演一出纏綿悱惻狗血淋頭的山寨版異國言情劇,我的耳朵便也隔三差五地慘遭諸如“啊你喲”“牙不塞喲”“擦拉擦拉喲”的荼毒。
就像現(xiàn)在,“東北老鄉(xiāng)二人組”數(shù)典忘祖地拋棄了二人轉(zhuǎn),改投棒子歌的懷抱,抓著話筒吼得聲嘶力竭不知所云,震得圍觀群眾紛紛表示“只為蛋碎,不為耳全”。
終于,和面的沈佑用鐵砂掌在面團上插了無數(shù)個洞洞后,第一個忍無可忍,抓起兩把面粉沖著他們就撒了過去。老師帶頭,學生自當跟隨,紛紛拿起手邊的東西砸向人民公敵。一時間,瓜子花生大蒜小蔥米啊面啊餃子餡啊什么的飛了滿屋。
夏燕和孟爽一邊躲一邊還擊還一邊不忘演戲,抽空就含情脈脈地對視一眼,做個欲仙欲死的表情惡心大家一下,簡直十成十的一對奸夫淫婦。正雞飛狗跳間,我口袋里的電話忽地響了,估計是哪個同學打來拜年的,遂退到墻角遠離戰(zhàn)火按下接聽。我連續(xù)扯著嗓子“喂”了好幾下,聽筒里才傳出一個略顯清冷的聲音,“辛闊,我是林木森?!?/p>
我一呆。
他頓了頓,想必聽到這邊人聲鼎沸,便有些遲疑地問了句:“你……在哪兒?”
我的大腦有些當機,“中……中國?!?/p>
“……我知道。”他又頓了頓,帶了一絲笑意,“今年的麥當勞在搞活動嗎?這么熱鬧?!?/p>
“哦不是,我在沈……沈老師家,和一幫同學一起?!?/p>
“原來是這樣啊……”
大概萬水千山的距離太遠,信號也不大好,林木森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模糊,像是隨時會消失掉。我心里發(fā)空一著急,便胡亂撿了句話,“麥當勞的工作還有那些兼職我都已經(jīng)辭掉了,因為……因為……”
“什么?”
我慌亂莫名,抬眼張望,恰與沈佑不知何時落在我身上的沉沉目光相觸,紛擾的心頭便忽地一靜,深吸一口氣,“沒什么,馬上就要畢業(yè)了,事情太多。”
林木森沉默了兩秒,淡淡地“嗯”了一聲。
我找回了幾分與老同學聊天的狀態(tài),“你在那邊,也過年的吧?”
“嗯,當?shù)氐娜A人多,每年都會舉辦各種迎春活動,很熱鬧?!?/p>
“那挺好的。”
“是啊,挺好的?!绷帜旧四龅剌p輕笑了一聲,“我打來,就是想跟你說聲春節(jié)快樂?!?/p>
“謝謝,也祝你新年好?!?/p>
“還有……”
他的話沒說完,便被躲到我旁邊逃避追殺的孟爽八卦打斷,“誰?。俊?/p>
我隨口回答道:“班長?!?/p>
“你不就是……”孟爽愣了一下立即反應(yīng)過來,一把奪過我的手機,連蹦帶跳沖著仍在狂亂的眾人使勁揮舞,“都給老子消停會兒!班長給我們拜年嘍!”
幾個同學俱是短暫一愣,隨即便全都沖了上來,大叫大笑,擠成一堆。
在機制08的所有人心里,班長自始至終就只有一個。這個當口,逃脫了追捕的夏燕倒在沙發(fā)上直喘氣。
我走到在她旁邊坐下,和她一起笑哈哈地瞧著那幫人鬧騰個不休。
沈佑倚著墻看了我們一會兒,便轉(zhuǎn)身去洗干凈手上的面粉,待電話在每個人的手里都輪了一圈后,才不急不忙走過去,與林木森簡單聊了幾句,然后將那幫樂瘋了的家伙趕去廚房包餃子,把手機還給我,最后拉著夏燕去餐廳擺碗筷。眨眼間,剛剛還鬧得人仰馬翻的客廳,便只剩了我一個。
電話還沒有掛斷,我舉起放到耳邊,“喂,又是我?!?/p>
經(jīng)過之前那番熱情似火的狂轟濫炸,林木森話語里的笑意明顯濃了很多,“還好只有那幾個小子在,如果全班聚齊的話,我的耳朵都要被他們給吼聾了?!?/p>
我也笑起來,“等到畢業(yè)大聯(lián)歡,你被弄殘的何止是耳朵?!蓖A艘幌?,我有點不確定地遲疑,“你……到時候會回來的吧?”
他倒是應(yīng)得毫不猶豫,“當然?!?/p>
“那就好,大家都挺想你的?!?/p>
林木森笑了笑,又嘆了嘆,“有這么多人陪你過年,真羨慕啊?!?/p>
我望著幾步距離外,那些因各種不同緣故而聚到一起,臨時組成這個大家庭的成員們,只覺周身仿佛被一股由心而發(fā)的溫暖所包圍,忍不住地笑開,“我也挺羨慕自己的,嘿嘿?!?/p>
正傻樂,忽聽林木森輕輕喚了我一聲:“辛闊……”
“???”
他并未馬上回應(yīng),任淺淺的呼吸透過電波綿綿傳遞,良久,方含著若有似無的笑,道了句:“春節(jié)快樂。還有,雖然今年沒有年三十,但還是要在今天祝你一聲,生日快樂?!?/p>
我的心跳驟然一停,腦子一僵。
等我回過神來,電話已收線。我竟完全不知,自己有沒有跟林木森說謝謝,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