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31年九一八事變至1937年七七抗戰(zhàn)的六年之間,日本苦心積慮欲圖中國的野心日益明顯。從1932年的一·二八淞滬之戰(zhàn)、 3月偽滿登場,1933年熱河進兵、山海關陷敵導致“塘沽協(xié)議”,1935年天津暗殺案引出“何梅協(xié)議”,到日本提出“廣田三原則”,企圖促使華北五省脫離中央的“華北自治運動”等種種傷害我國的行為,其直欲割裂中國版圖然后分而治之的陰謀,暴露無遺。日本施予中國日甚一日的政治羞辱與軍事壓力,引起中國朝野一致同仇敵愾,人民日益高漲的反日情緒,達到拼頭顱灑熱血,不惜一戰(zhàn)的程度。
1937年7月7日,日本駐屯軍部隊在北平市郊盧溝橋挑起事端,七七事變于焉爆發(fā),中國在日軍節(jié)節(jié)進迫之下展開全面抗戰(zhàn)。日本侵華之初,曾揚言“三個月內滅亡中國”,不料在中國戰(zhàn)場遭到國軍的強烈抵抗,造成慘重傷亡。日本政府見軍隊陷入泥淖,亟欲抽腿,遂改用和談謀略,冀求早日結束戰(zhàn)爭。中國方面,上海、南京、廣州相繼失守,德使陶德曼斡旋失敗,軍事瀕臨嚴重逆轉,國家大局危疑震撼之際,也出現(xiàn)透過談判解決戰(zhàn)事,以減少人民生靈涂炭之苦的論調。在一些憂心忡忡的學者建言之下,黨政當局遂有派人密訪上海香港,甚至深入敵營謀求和談的舉動。
先父陶希圣自1931年8月起應聘回母校北京大學任法學院教授,同時在北平多間大學兼課,1937年初出任法學院政治系主任,他也是抗戰(zhàn)初期主張對日本以談判謀求和平的一分子。他認為任何戰(zhàn)爭必有結束的一天,交戰(zhàn)國通過談判以結束戰(zhàn)爭乃是正常之事,如果交戰(zhàn)雙方勢均力敵,則談和絕非一方投降,因此在當前中國尚未戰(zhàn)敗的情勢下,應當設法從速打開中日談判之門。父親于七七事變后應邀兼程上廬山參加談話會,旋即加入侍從室從事國際宣傳工作,又任軍事委員會參事。1938年1月奉命在漢口創(chuàng)辦“藝文研究會”,7月國民參政會在漢口成立,被選為國民參政員。12月19日,父親隨國民黨副總裁汪兆銘(精衛(wèi))出走河內,后居香港,1939年8月26日轉赴上海。11月起,參與汪組織與日本和談代表談判達兩個月之久,終于洞悉日本妄圖誘降及滅亡中國的陰謀與野心,因對中日和平運動徹底失望,而決定脫離。12月13日,先母萬冰如夫人斷然采取逆向行動,親攜子女5人前往上海,希能以此掩護父親離開上海,此時重慶方面亦正透過杜月笙先生設法營救。
1940年1月3日,父親與高宗武先生潛離上海前往香港。13日,母親帶了晉生、范生兩弟離滬赴港;自此琴薰姐、泰來哥及筆者在上海之行動即受汪組織特務機關“七十六號”監(jiān)視。21日,萬墨林先生親自策劃掩護我姐弟三人安全登船離滬。22日,香港《大公報》揭露“汪日密約”及附件,這在當年是一件震驚中外的大新聞。高宗武、陶希圣二人隨汪而后脫汪之事件,史稱高陶事件。
筆者原在香港就讀九龍?zhí)列W,一日忽奉母親之命辦理休學手續(xù),未幾即偕兄姐弟隨母親前往上海,當時年僅9歲,不甚明了為何來去匆忙,卻感覺事態(tài)極不尋常。新年剛過,父親忽然不告而別,母親隨后又帶著弟弟們匆匆離去,及至我們姐弟三人按照指示分別潛赴碼頭,登上輪船之后,才恍然大悟,原來整個事情竟然如此嚴重。歲月如夢如塵地消逝,而當時的種種情節(jié)及周遭環(huán)境,在60年以后的今天,仍然記憶猶新,宛若昨日。
1941年12月8日,日本發(fā)動太平洋戰(zhàn)爭。九龍、香港于17天之內相繼淪入日軍之手。父親于次年1月28日只身隨難民隊徒步舟車28天,于2月25日回到重慶;母親帶著一群孩子輾轉回到內陸,在桂林盤垣5個月后抵達重慶。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復員南京,1948年底大陸變色前夕,全家南下香港,1949年6月15日到臺灣定居。在筆者記憶中,父親從不主動對子女們提及當年往事,然而撫今追昔,已在大陸逝去的琴薰姐、現(xiàn)居海外的泰來哥與筆者三人,當年共同渡過的這一段難忘經(jīng)歷,已經(jīng)在我們的生命旅程線上,深深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共同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