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人們普遍相信其發(fā)展的正確或必然的社會中,歷史將面臨一個巨大的障礙。無論出于什么原因—世俗的意識形態(tài)、普遍的宗教信仰還是共同的樂觀主義—這樣的社會都會用高超的思想技巧,抹去重大決策者們(不管他們是睿智還是無知、有沒有預見力)曾經(jīng)面對的諸多可能性及其可行性和吸引力。盡管英國算得上這方面的典型,但就對歷史的重新編排而言,沒有哪個西方國家的文化能比美國做得更系統(tǒng)、更成功?!懊绹庹摗敝两袢匀皇且粋€很有影響的集體神話,其根源可以追溯至美國的建國時期。很少有美國歷史學家敢于認真地用反事實方式去質(zhì)疑美國的“天定命運”,這并不奇怪。少數(shù)作家想象了美國如果沒有獨立會發(fā)展出怎樣的歷史,但也往往是把這看做玩笑之談。新國家成立后,早期的歷史學家至少曾經(jīng)試圖避免新教傳統(tǒng)天命觀強調(diào)的歷史必然性,也嘗試過關注歷史中的偶然因素,但這種做法只是曇花一現(xiàn)。人們普遍用天命注定來解釋和贊美美國的獨立,以致無法看到在現(xiàn)代西方歷史中存在著兩個最重要的反事實假設。如果沒有發(fā)生美國獨立戰(zhàn)爭,也沒有發(fā)生法國因參戰(zhàn)而背上的沉重債務,法國的舊秩序不見得會在1788~1789年,崩塌并以廣為人知的結(jié)局而告終。對1776年的歷史提出反事實假設,不是為了照顧英國人的情緒,而是為了指出人們有可能避免那一系列“重大的”國家革命(1789年革命被看做美國獨立戰(zhàn)爭的后續(xù),摧毀了整個歐洲的舊制度)。歐洲的歷史學家欣然接受這一系列崩塌并為之歡呼喝彩,對作為導火索的美國革命的必然性完全不加質(zhì)疑。
因此,缺乏對美國本土這種自滿情緒的外部質(zhì)疑也是法國大革命不為人所注意的遺留問題之一。然而,鑒于北美此前是英國的殖民地,更引人注目的問題在于這段歷史缺乏建設性批評的參與。有部分原因是很清楚的:1783年的獨立似乎使得美國問題不再是英國歷史內(nèi)部的問題,而成為了一個獨立話題的開始,一切問題和答案都只與它自己有關。不過更重要的是,缺乏從英國角度對美國歷史的反事實假設進行分析,折射出的是英國歷史本身也缺乏這樣的分析。直到最近,當英國歷史學家認為實際的結(jié)果看似能夠接受時,他們也很少會去考慮此前可能會發(fā)生什么?!皩v史的輝格派解釋”所含有的目的論色彩幾乎與美國歷史中的一樣。輝格派歷史學家或許也會對過去進行反事實的假設,但目的只是為了要強調(diào)這種假設本質(zhì)上是令人厭惡的、難以接受的。維多利亞時代的人們也許會把反事實的假設當成鬼故事聽,沒事講來嚇唬嚇唬自己。
不過,有一些作家大膽地重提了英國歷史上公認已經(jīng)蓋棺論定的一些問題。杰弗里·帕克采用一個反事實的結(jié)構(gòu),試圖尋找1588年西班牙軍強大而英軍較弱的證據(jù),并思考假如西班牙軍隊登陸英國、取得了哪怕很有限的軍事勝利,又會產(chǎn)生怎樣的后果??道隆だ麪枌鹘y(tǒng)觀點的顛覆則引起了更多的爭議。他假想詹姆斯二世在1688年戰(zhàn)勝了奧蘭治親王威廉的軍隊,對此他的解釋很有些諷刺意味,而且拋開了短期的偶然性,將天主教和絕對君主制在英國的勝利歸結(jié)為深層次的長期因素。約翰·波科克仔細考察了1688年光榮革命的意識形態(tài)結(jié)果,指出如果不是因為詹姆斯二世逃離英國,統(tǒng)治階層也絕不會剝奪他的王位。這些反事實的提問都有其充分的理由,那么如拉塞爾提出的,既然1688年光榮革命的發(fā)生并不是必然的,我們也很難不對美國的革命提出反事實問題。原本可以避免的那些事件不會因為被冠以“革命”一詞就具有了特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