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91 年大學畢業(yè),就畢業(yè)于我今天任教職的廣州美術學院。其實,自打畢業(yè)后,我就留在母校任教職直到今天,整整20年。原本計劃這本書在7 月完稿,那也正是20 年前我畢業(yè)的時間。自1987 年至今,我在這座城市已經生活了24 年。24,那也是我大學畢業(yè)時的年齡。
我青年時期的老師陳侗是一位羅伯- 格里耶迷。他至少在三本出版物里引用了阿蘭?羅伯- 格里耶在《重現(xiàn)的鏡子》中的一句話:“我從來只談自己,不及其他”。因為陳侗的原因,羅伯- 格里耶的這句話也深深地影響了我。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蘇珊?桑塔格的短篇小說集《我,及其他》。我不知道,蘇珊?桑塔格在給這本書取名字的時候,是否受到了羅伯- 格里耶的影響,或者,是對這句話的疑問??傊?,蘇珊?桑塔格的書名,讓我想到了羅伯- 格里耶的那句話。
無論如何,我被蘇珊?桑塔格的書名吸引了。
其實,也不只是被她的書名所吸引,包括她的語言,她的思想,甚至是她的相貌。我并沒有真的見過蘇珊?桑塔格。我見到的只是蘇珊?桑塔格的照片,她青年時期的照片,黑色的頭發(fā),像劉胡蘭,比劉胡蘭的發(fā)型略長些;她老年時期的照片,還是那么長的頭發(fā),卻是花白色,黑白相間。還有她的眼神,略帶斜視的眼神。那眼神,瞬間讓我想到了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對安娜?卡列尼娜在法庭上的那個眼神的描寫。
而這種眼神,似乎隱藏著一條寫作者的秘密暗線,你看薩特 ,看卡夫卡,再看蘇珊?桑塔格
這一發(fā)現(xiàn)來得晚了點兒。那時,我已是廣州美術學院的大一學生。其實在我小的時候也擁有這樣迷人的眼神,醫(yī)生們稱它為斜視,我們叫“斗雞眼”。那眼神兒,就像薩特一樣。不同的是,薩特是一只眼向外,而我是一只眼朝里。因此,他的樣子有一種靈魂游歷在外的費解和思索的狀態(tài),而我則有一種將世界盡收眼
底的自信而偏執(zhí)的神情。其實兩者都與性格無關,純粹是眼神兒給人造成的視覺印象罷了。“斗雞眼”給我?guī)淼挠绊懹袃煞N:一是眼神兒總有點兒作家式的異樣,二是看東西有重影 就是明明一個東西,卻看成兩個。這在日后我看3D 電影時倍感親切。那是在看《阿凡達》的時候,電影院給每位觀眾發(fā)了一副眼鏡,鏡片一邊是紅色的,一邊是綠色的,那副眼鏡讓我很不舒服。我絲毫沒有感受到人們說的那種身臨其境的立體感,它只讓我感覺到了鼻梁的壓迫感。我把眼鏡摘下來,立刻看到了重影的畫面,那一刻,我終于接受了那是一個偉大的畫面,接受了3D 電影的確是一項劃時代的發(fā)明。它讓我瞬間回到了童年。
我的童年就是這樣看世界的。
這倒沒有給我的生活帶來什么大不了的麻煩,卻無意間讓我從此擁有了一種積極而快樂的世界觀。就因為看什么東西都是兩個,明明手里拿著一塊糖,卻看成是兩塊,所以,我的心里總是深深地藏著一種明明占了便宜卻從沒被人發(fā)現(xiàn)的感覺。嘴上不說,心里卻動不動就泛起一陣一陣的喜悅和幸福感,別人一點兒也不知道是為什么。我曾經跟我的小朋友說,他的那顆糖,我可以把它看成兩個。遺憾的是他完全不相信我說的話。
當然了,我也并沒有為此而感到失望。真理常常掌握在少數(shù)人手里,這我是知道的。但真正遺憾的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漸漸地失去了我的“特異功能”。我不再擁有把一個東西看成兩個的能力,同時也漸漸地離那條寫作者的暗線和他們共同的眼神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