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認為美國或許會重復日本“失去的10年”這一經歷,果真如此的話,美國反倒要為能夠如此輕易地從危機中復蘇感到幸運了,事實上,美國現在面臨的形勢比日本在20世紀90年代所經歷的要糟糕得多。日本家庭普遍都有相當數目的流動性儲蓄,經受得住長期通貨緊縮的考驗,此外,日本曾經是,而且現在依然是世界主要的制造業(yè)大國。這些都是美國所沒有的優(yōu)勢,很難想象美國人能夠在通貨緊縮中忍耐10年或更長的時間。因此,美國不可避免地要推行更為寬松的貨幣政策,但這同時也會將債務推高至更加不可收拾的困境,最終很有可能波及美元地位。
現在人們仍然避諱談論“全球經濟已進入衰退狀態(tài)”這一話題,有人相信只要各種警示跡象都顯現出來,經濟形勢就能夠好轉,可是大國依然像它們經常表現的那樣搖擺不定,金融危機的影響也已蔓延到貨幣和市場之外。在前所未有的巨額債務重壓下,人們很難相信美國還能像后冷戰(zhàn)時期那樣繼續(xù)擴充軍事實力。如果中國不再購買大量美國聯邦債券,美國還供應得起踉踉蹌蹌而又花錢如流水的阿富汗戰(zhàn)爭嗎?美國還能為其龐大的國防工業(yè)買單嗎?很明顯,一國經濟力量衰落之時,也是其軍事力量下降之日。
美國的軟實力也已經大大降低了。近些年來美國為推廣其經濟模式而進行的冗長說教已經產生了反作用,世界不再迷信這一模式,幾乎沒有人再把美國自稱的金融領袖地位當回事。冷戰(zhàn)結束本身就已削弱了美國的領導力,因為它標志著西方意識形態(tài)退潮的開始。蘇聯解體被贊為美國的勝利,在某些方面,這么說也是名副其實的。里根總統(tǒng)的“星球大戰(zhàn)”計劃或許在科技上行不通,可它促成了蘇聯的垮臺。但是要知道,共產主義怎么說也是西方體系產生的理念,而現在我們沒有任何理由推測俄羅斯會采納西方宣揚的某種理論,比如說新自由主義。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蘇聯解體只是西方走下坡路的插曲,而正是美國這個西方最強大的國家加速了這一進程。從長期來看,俄羅斯很有可能會成為反西方的國家,普京政權在俄羅斯廣受歡迎,正是在其領導下,俄羅斯開始表現出對西方輕蔑的姿態(tài)。
俄羅斯政壇精英主要由“西羅維基派”(國家安全和軍事部門領導組成的集團)、前克格勃成員及安全部門活躍分子組成,前蘇聯的強力部門不僅成功存活而且仍然強盛。當然,普京領導下的俄羅斯在政治上只能稱做威權主義,而不是極權主義,較之前蘇聯,如今俄羅斯的野心要收斂得多。在格魯吉亞和烏克蘭,俄羅斯正在縮減其部分權益。在中亞、阿富汗和伊朗,俄羅斯的影響力也已倒退至沙皇時期。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革命目標已被放棄,普京并不尋求建立俄羅斯主導的世界。盡管俄羅斯還不能確保公民基本自由不受侵害,媒體記者的工作還面臨危險,但與前蘇聯時期相比,已經寬松很多了。人們能夠出國旅行,能夠從事宗教活動,能夠過上隱私受到保護的生活,俄羅斯人的確比在前蘇聯時期享受到了更多的自由,而且其中許多人的物質生活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許多西方評論家認為,如果俄羅斯實行更廣泛的、真正的民主就會更加親西方。這是非常錯誤的,普京不可能作出這樣的嘗試,通過適度運轉的民主制度,普京已經樹立了在俄羅斯民眾中的威信,其領導俄羅斯對抗西方的能力也隨之增強了。
不可否認,普京領導下的俄羅斯主要依賴于石油,這讓許多西方評論家產生了質疑,認為俄羅斯已沒有資格在全球政治中扮演一個重要角色。如果石油價格下跌勢頭再持續(xù)幾年,俄羅斯政權很可能會陷入危機,然而,超過10年的時間跨度,人們就難以預測油價是會漲還是會跌,現在說什么都為時尚早。當前全球自由放任主義雖已經搖搖欲墜,但作為全球化核心的世界范圍工業(yè)化并沒有停止腳步,中國、印度、巴西及其他新興國家的工業(yè)化進程仍在繼續(xù),僅憑這一點就可以推測能源價格還會上漲。目前世界石油產量即將到達最高點,此后會慢慢下降,石油峰值的到來確保了俄羅斯在未來10年還會是全球地緣政治中舉足輕重的一員。在不久的將來,世界會更加撲朔迷離。
俄羅斯未來的不確定性其實深刻反映了這個時代的特征。蘇聯解體并沒有使美國領導的金融資本主義成為唯一可行的經濟制度,同樣,美國領導的全球自由市場機制的潰退也并不意味著其競爭對手的制度會自然取而代之。2008年這場金融危機的破壞力比歷史上任何一次都要強烈,是首次真正全球范圍的危機,必定會影響到每個經濟體,給許多國家?guī)碚喔蛘古_等嚴重后果。美國主導的時代就要結束了,而它的繼任者卻遲遲未到。中國或許是正在崛起的大國,但還缺乏在全球霸權的舞臺上一試身手的能力。在全球自由市場時代結束之際,我們還看不到可以代替它的世界秩序出現,相反卻發(fā)現全球化將進入一個混亂無序的時代,在這一時代工業(yè)化進程仍然會在地緣政治沖突的背景下進行,直至地球不堪承受而歸于覆滅。
冰島和波羅的海三國的政府都瀕臨絕境,在摩爾多瓦、烏克蘭和泰國也出現了不穩(wěn)定局勢。巴基斯坦在經濟危機和恐怖主義的連續(xù)猛擊下很可能成為“失敗國家”,阿富汗的命運也差不多。而在印度和伊朗,政權的力量都不穩(wěn)固。如果一些國家突然從經濟緊縮轉向惡性通貨膨脹,國際政治的頑疾就將發(fā)作。蘇聯解體后的東歐在過高債務和貿易萎縮的打擊下,不出意外地再次出現了民族主義和反猶太主義的浪潮。極右翼勢力在富裕的西歐國家陷入困境的時刻可能會卷土重來,將外來移民作為攻擊目標。當然還會有其他無法預知的情況出現,現在能看清楚的是在如此規(guī)模的經濟危機影響下,肯定會發(fā)生較大的政治動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