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就在一線間

大年初一，中山二院送來了“毒王”周姓患者。他當時病情加重，呼吸十分困難，需要立即搶救。“毒王”體重80多公斤，身體壯實，力大如牛。當時由于體內(nèi)嚴重缺氧，引起極度狂躁，手舞足蹈，一個勁地叫“喘不過氣來”，因呼吸困難感到憋氣，因此不停地撕扯著胸前的衣衫。

這里需要說一說，“非典”冠狀病毒是如何侵害人體的。

據(jù)世界衛(wèi)生組織專家介紹，“非典”冠狀病毒侵入人體進入細胞后，在自行復制的過程中開始破壞器官的正常組織細胞。人體免疫體系發(fā)現(xiàn)外來的病毒，就開始緊急動作，產(chǎn)生大量的抗體。在通常情況下，如果人體自身的抗體能夠有效地與病毒抗原結合，就可引導白細胞將病毒殺死，患者的癥狀就會減輕直到痊愈。這也是為什么普通感冒通常可以不治而愈的原因。然而對人體從未見過的“非典”冠狀病毒，它破壞肺葉末端的微小肺泡，使組成肺泡結構的細胞壞死，如同把一棵大樹上的葉子剝光，使人呼吸極度困難。專家們把這形象地稱為：“非典”冠狀病毒利用病人免疫系統(tǒng)的過度反應，借刀殺人。

人的肺分23級，最后一級是一串肺泡，氣體吸到肺里在肺泡里進行交換。肺泡被破壞了，于是人就不能順暢地換氣了。不能順暢地換氣，人體就會供氧不足，人在缺氧狀態(tài)下容易狂躁，而狂躁又會加重人的缺氧。

“毒王”此時的狂躁，如果不立即采取果斷措施，將會有生命危險。醫(yī)生決定馬上給他上呼吸機幫助他呼吸，改善缺氧狀況。為了盡快給病人補充氧氣，這次給周姓患者上呼吸機時用的是喉部插管，即將一根直徑約2厘米的管子，通過病人的口腔，經(jīng)咽部，穿過聲帶，插進氣管里，然后通過呼吸機將氧氣經(jīng)插管輸進肺里。當時，“毒王”不配合，躁動，不停地掙扎，參加搶救的除了中山三院傳染科副主任、黨支部書記鄧練賢，還有中山三院呼吸內(nèi)科主任張?zhí)焱小⒏苯淌卩囎拥乱约捌渌t(yī)護人員，大家圍了上來，一起動手把他摁在床上，好不容易將管子插了進去。

病人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只聽“砰”的一聲，大量血性痰液從插進的管子里噴出，連管子也噴掉了，血絲痰像沖上天空的禮花一樣，直噴上天花板，“毒王”的血性痰液飛沫噴得大家滿身都是。張?zhí)焱兄魅萎斕齑┝艘浑p新皮鞋，后來發(fā)現(xiàn)皮鞋上滿是血痰絲。

鄧練賢也許并不知道，當時他和他的同事們所做出的選擇，幾乎是生與死的選擇。這時，如果趕快換下隔離服、口罩，盡快做全身消毒，有減少被感染的可能?？墒沁@就要暫停搶救，脫掉插管的“毒王”，無法自主呼吸，無論如何也熬不到大家重新消毒完再來搶救他了。

生死有時就在一線間。

鄧練賢和他的同事們，又俯下了身子，再一次給病人插好管，再一次給病人通上氧氣……

輸進氧氣以后，病人終于慢慢平靜了下來，呼吸漸漸均勻了，生命指數(shù)也在提升……

鄧練賢已經(jīng)去世了，我只能從他的同事中了解當時的情況。

2003年的5月15日下午，我在中山三院的會議室里和鄧子德一直交談到暮色四起。

初三那天，有一個小男孩病情惡化了，突然停止了呼吸，鄧練賢聽到他還有微弱的心跳，馬上給他做徒手胸外心臟按壓，想幫助他恢復呼吸。心臟按壓一直做了三個多小時，這是個重體力勞動，鄧子德和其他醫(yī)生與鄧練賢輪換按摩，中間有兩次小男孩恢復了一點呼吸，讓大家欣喜，可最終小男孩還是停止了心跳。

鄧子德告訴我，那天下班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和鄧練賢、張?zhí)焱幸坏?，大家都不說話，為小男孩的去世而難過。還是鄧子德打破了沉悶，說，我怎么胸大肌這么痛？鄧練賢、張?zhí)焱型瑫r都說，我們也是。當時大家都以為是搶救做心臟按壓時累的，其實這已經(jīng)是感染上“非典”最初的身體反應。分手的時候，鄧子德回頭看見鄧練賢，見他臉上紅撲撲的，他沒有想到他們?nèi)硕家迅腥旧狭恕胺堑洹?，鄧練賢已在發(fā)燒了。

鄧子德家住7樓，平常一口氣可以上到5樓，可那天走到3樓就走不動了，歇了好一會兒，才爬上7樓。當天晚上只覺得頭痛，夜里發(fā)冷，心里老想著小男孩的死，總也睡不著。妻子見他睡不著，伸手一摸：“怎么這么燙？”鄧子德用手摸摸自己的額頭說：“沒有哇，我哪有發(fā)燙？”其實，發(fā)燒的人手也是熱的，摸不出自己發(fā)燒。妻子說：“你確實在發(fā)燒?！编囎拥戮蛯ζ拮诱f：“我發(fā)燒自己還不知道，我是心里不舒服?！逼拮泳拖麓舱殷w溫表，一量，40.6℃。當時，鄧子德愣了一下，但還是不愿意接受自己已經(jīng)被感染上了“非典”的現(xiàn)實。

回到家里的鄧練賢也覺得自己在發(fā)燒，背著妻子悄悄量體溫：38.5℃，不正常。妻子朱秀娟也感覺到了，關切地問：“沒事吧？”他回答說：“沒事?！苯酉聛硭袇⒓訐尵取岸就酢钡尼t(yī)護人員陸續(xù)都開始發(fā)燒，大多數(shù)被感染的醫(yī)護人員，都以為是感冒，還在堅持上班。

中山三院的黨委書記、代院長王榮新焦急地給鄧練賢打電話，詢問科里醫(yī)護人員被感染的情況。

大年初五，中山三院已經(jīng)病倒了20多位醫(yī)護人員，其中包括8位科室負責人。院領導決定，緊急騰出兩個病區(qū)，將所有受感染的醫(yī)生護士嚴格隔離，進行治療。

進入隔離病區(qū)那天，真是有些悲壯。20多個剛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傷員”，在同事們的幫助下，相互攙扶著，一步一步地向隔離病區(qū)走去。為了防止再感染，醫(yī)院領導嚴格規(guī)定，除了相關的醫(yī)療人員之外，任何人未經(jīng)主治醫(yī)生批準，不得和病人接近。醫(yī)院的其他醫(yī)生護士和工作人員以及病人的親屬們，都遠遠地站在一旁，含著淚花目送他們走進那道隔離區(qū)的玻璃門。

鄧練賢在家里悄悄拿了幾件衣服，故意漫不經(jīng)心地對妻子說：“我去病房看看?！敝煨憔陠枺骸白叩脛訂?，要不要我扶著你去？”鄧練賢說：“這么幾步路，走得動。”說著就下樓去了。

鄧練賢剛出門，朱秀娟急忙把丈夫要用的牙刷牙膏等生活必需品收拾了滿滿一兜，提起來就跑?？墒堑戎煨憔贲s到隔離區(qū)門外，鄧練賢已經(jīng)進去了。鄧練賢是自己走進去的，他作為科室負責人之一，為了緩解當時沉悶的氣氛，還故作輕松地和大家開著玩笑。

隔著好遠朱秀娟看著他，同為醫(yī)務人員的她怎么也沒想到，鄧練賢再也沒有回家！同時，鄧子德的病情也加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