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役不能用奴役來消除,被壓迫者不能用戰(zhàn)爭而成為壓迫者。只有如此,戰(zhàn)爭的火焰才會化作和平的旗幟。不然,無異于用汽油去救火,再多的血也只能是白白拋灑,而且會使人間的苦難加深加重。
因此,美國的葛底斯堡直如一面明鏡,照出著世界一切專制者的丑陋。只有殘暴、貪婪、自私的專制者,才會羞辱、鎮(zhèn)壓、株連手無寸鐵的人(包括戰(zhàn)爭的失敗者)。有時這種羞辱、鎮(zhèn)壓與株連會平地而起,小題大做甚或是沒有來由的“莫須有”,就為了嗜血的快意和“莫非王臣”的權(quán)力感。只是人們很難體察到這些專橫跋扈者的色厲內(nèi)荏罷了,其實他們的殘暴永遠與虛弱相連,作惡多端者就連睡夢里也不會安穩(wěn)——越是如此,越發(fā)地要以血腥來壯膽提氣。在他們一項又一項的基本原則里,絕對不容許有丁點兒對人來說如空氣糧食一樣要緊的自由與平等。
當浸透著戰(zhàn)士鮮血的葛底斯堡成為國家烈士公墓的時候,北方與南方各州,都平等地為自己流血的將士在這塊土地上建造紀念碑與雕塑。而在這些數(shù)不盡的紀念碑與雕塑上——不管南方北方——出現(xiàn)最多的形象,就是那個自由女神。
B 林 肯
林肯是個想起來可以讓人流淚的人。
而在四年的南北戰(zhàn)爭中昂首不屈、堅如磐石的林肯,又是一個為了這個國家的戰(zhàn)士屢屢流淚的人。
卡爾·桑德堡的《林肯傳》里,有幾個林肯流淚的細節(jié)讓人過目難忘。南北戰(zhàn)爭中聯(lián)邦軍的第一個犧牲者是埃爾斯沃思,他是在沖上一座樓頂扯下南方分裂者的旗幟時,被一支雙筒獵槍近距離擊中胸膛而死的。看到尸體的剎那,林肯便不顧總統(tǒng)的身份,失聲痛哭。這是整個華盛頓都為埃爾斯沃思下半旗致哀的上午。下午,他又領(lǐng)著夫人來到埃爾斯沃思的尸體前,久久地凝視,像凝視著自己的兒子,是否他覺得這個年輕戰(zhàn)士的靈魂需要母親的溫暖?凝視著嗚咽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難道非做出這樣的犧牲不可嗎?”南北戰(zhàn)爭中犧牲的第一個將軍是愛德華·迪·貝克。當林肯一接到這個不幸的電報,便被悲痛所淹沒。一名記者這樣記述他親眼所見的情景:“五分鐘后,林肯先生獨自一人走出辦公室。他低垂著頭,熱淚順著他布滿皺紋的雙頰直往下淌,胸部沉重地起伏著。他走上街道時,差一點摔倒。我們趕忙從座位上跳起來跑上前去攙扶他,但他并沒有倒下去?!本褪秦搨膽?zhàn)士,也會引起總統(tǒng)的疼愛之情。在這次戰(zhàn)爭中的海戰(zhàn)中第一個負傷的是英勇的海軍士兵沃登,眼睛受傷,頭纏繃帶。當一個海軍上尉向總統(tǒng)報告這位負傷的海軍士兵已經(jīng)救下并抬到了自己家中的時候,林肯立即中止了內(nèi)閣會議,趕到沃登躺臥的床前。上尉大聲地告訴眼睛被繃帶包扎著的沃登:“總統(tǒng)看你來了。”意外的沃登感動了,說:“你給了我極大的榮譽?!笨墒窃S久,人們都沒有聽到總統(tǒng)的回答,這時上尉才發(fā)現(xiàn)總統(tǒng)眼里噙滿了淚水,哽咽得說不出話來。林肯知道受傷的沃登在等待著總統(tǒng)的聲音,他強抑心上的疼痛,緩慢地清楚地對沃登說:“不是那樣,是你給了我和咱們的國家極大的榮譽?!?/p>
這個常常為了戰(zhàn)士流淚的人,有著一副世上最為溫柔的心腸。只有如此溫柔,才會在國家與人民的巨大苦難與危險之中,鍛造出鋼鐵一般的意志。他說:“他們可以把我吊死在那棵樹上(指了指窗外),但是,上帝保佑,我將永遠不會放棄我的崗位?!奔词乖谝辉偈Ю⒍戏降墓莞舆瓦捅迫松踔潦锥既A盛頓都面臨淪陷的重壓下,總統(tǒng)林肯依然讓他的思想砥柱般屹立于激流之中。這個謙遜得會深深地彎下腰、低垂雙肩與個子矮小者說話的人,這個誰走在他的前面他都不會介意的人,這個可以在演說的講壇上、當著黑壓壓的聽眾與一個滿身污垢的挑煤工比個子高低的人,卻高傲地堅守著自己的主張:“作為一個國家,我們是從宣布‘一切人生來平等’開始建國的。我們現(xiàn)在實際上是把它讀成‘一切人生來平等,但黑人除外’,我寧可移居到某個并不自詡為熱愛自由的國家去——比如,到俄國去,在那里專制政權(quán)可以赤裸裸地橫行肆虐,而無需摻雜卑劣的偽善成分?!?/p>
是的,黑人,被奴役的黑人,是這場戰(zhàn)爭的核心問題也是他心中最不能釋解的痛傷:繼續(xù)奴役還是砸碎奴役。雖然聯(lián)邦的統(tǒng)一與完整,始終是林肯考慮的首要問題,但是黑人們的命運正與整個聯(lián)邦與全美人民的命運聯(lián)系在一起。“我們給奴隸以自由,就是使自由人的自由得到保證——我們給別人以自由和維護自身自由,兩者同樣是崇高的事業(yè)?!保挚弦话肆晗驀鴷岢龅膰樽晌模┛偸菍e人懷著真摯尊重的林肯,一生里竟然也有過一次毫無遮攔地咒罵,那是他在新奧爾良看到一次拍賣黑人的情景之后。一個好好的黑人家庭,竟被奴隸主“賣”得四分五裂:丈夫被賣給一個種植場主,妻子賣給另一個種植場主,而孩子們則被分別賣給了出錢更高的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