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鱗片
我一直認為隨筆是偏于思想的,我們從李澤厚、劉再復、王小波、錢理群、朱學勤到摩羅、南帆、王開嶺等等,這些人的文字給了我們另一種閱讀的快感思想的盛宴,他們?yōu)殡S筆寫作提供了另一種經驗和模式,他們的文字就是思想的結產床。我的判斷是散文偏于真實的情感,講究在場,講究經驗和經歷,而隨筆則是在思想處掘進,更偏于內部,是這個時代精神的記錄,是意義和深度。如果散文隨筆是一條大河的話,散文是腳下的土地,是此岸,而隨筆是遠方的屬望,是彼岸。
不錯,我們要關注腳下,也要看對岸。帕斯卡說“思想——人的全部的尊嚴就在于思想。”王禹麟的《林中響箭》是一種思想的斷片,在天涯論壇發(fā)出,曾引起多人的共鳴,這有點像手記,不求完整,這是散文式隨筆式,更是詩歌式,王禹麟說自己是在生活的海洋里倔強成長。拒絕庸俗,在黑夜里仰望星辰。我非常喜歡王禹麟說的:
我提起筆如同一位老兵扛起一把征戰(zhàn)多年的槍,而我的戰(zhàn)爭是反抗這個世界的庸俗潮流,一種把人不當人的潮流。雖然我充滿著孤獨,但卻無比歡快,因為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永遠有那么一些人和我一樣,在試圖改變點什么,我們沒有失魂落魄。雖然我們只剩下一支筆,但它依然能動搖整個世界的荒謬。
這些斷片,看起來雜亂無章,其實沒有秩序也是一種秩序,羅蘭·巴特說過:“雜亂無章也是一種美。”確然。
誰能劫奪陽光
桑麻的散文和隨筆文字非常獨異,有新聞的現(xiàn)場感和在場感,有小說的細節(jié)和場面,他常將鄉(xiāng)村的粗鄙和暴力在文字中還原和再現(xiàn),比如《劫奪陽光和呼吸》里擠奶水的細節(jié),讓人驚訝叫絕,桑麻不是挖坑,而是在散文的領地,圍繞計劃生育掘一口深水井,這井的磚是滄桑,是回音壁。這樣的題材好像犯忌,但是一個有良知的作家要有為時代作證的擔當,從他前幾年的《我的沉重的紀念碑》到現(xiàn)在的《劫奪陽光和呼吸》。
也許在國策層面,“計劃生育”是應當?shù)模卩l(xiāng)村里,那些普普通通的中國農民卻對這國策有無窮的應對,花樣翻新,就是要生,認準一個理:要香火要男孩。桑麻的文字寫了鄉(xiāng)間的暴力:因為計劃生育,“支書李貴新的五畝玉米一夜之間被人放倒了?!保ā稓⑶唷罚皼Q定是在頭天上午黨委會上做出的。讓人沒想到的是,一個小時里形成的意見,竟然在第二天把十六個村的兩萬八千口人,推進了喧囂無眠的長夜?!?《十六個村莊的白夜》)“兩位護士為我做手術的準備?!?《以右臂的代價》)“獲得省里要來檢查的消息,用時下一句流行語表述,就是一下子讓人‘暈菜’?!?《深冬里,整個鄉(xiāng)在疼……》)“我們村張銅栓老婆從茅坑被撈上來的時候已經死了?!?《一個秋天的明朗和曖昧》)“一九九七年春天的早上,馮春安和他妻子姚美麗,身穿白褲子白鞋,登上縣政府辦公大樓高陡的臺階。他們順利避開三層值班人員的注意,幽靈般出現(xiàn)在縣領導辦公的地方。”(《我夢見我有一千間新房》)
桑麻寫到:一個老黨員的兒子生了三胎,沒錢,也借不上來,看到一撥撥人來繳錢,壓力很大?!八麑Υ甯刹空f,把我捆起來游街示眾,或者打我一頓吧!沒人理他。副鄉(xiāng)長說,現(xiàn)在不興捆人,也不興打人了。他說,你們不捆,我讓家里人捆。你們不打,我自己打。我得起模范帶頭作用……說罷,噼哩叭啦打起自己耳光來。我說,特殊情況要特殊對待,像他這種情況就要照顧,不過不是現(xiàn)在。我們不能捆人,可以讓他在大門口站著,給沒繳錢的人做個‘榜樣’?!逼鋵嵾@樣的后果是什么?比如扒房,支書“他不是不清楚,撂倒一座房屋會種下怨恨,但更清楚,此舉對他的未來統(tǒng)治將產生決定性的影響”。
計劃生育是好事,但落實起來,很多的百姓卻是一種拼死的抵抗與反彈。我想,如何在國策和民意間平衡,是需要思考并做出解答的。
偶有文章娛小我,獨無興趣見大人
黃波說:真實的歷史本身就有趣味,不需要任何涂脂抹粉。黃波的隨筆集《被打斷的轉型:晚清真相》,讓我們走近那真相與假象相間撲朔迷離的歷史。作者不戲說不胡說,只是發(fā)覺塵封的歷史——“沒有晚清,何來五四”。黃波寫了山西大旱、長沙搶米、天津教案、幼兒留美、慈禧逃難、蘇報案、楊翠喜案、清末司法改革等晚清的一個個歷史事件,事有人為;黃波也寫了那些大變局中的各色人等,尷尬的殉國者海齡、馬關春帆樓的李鴻章、婚姻風波中的楊月樓、行刺出洋大臣的吳樾、只愛娥眉不愛官的寶廷、在亂局中死于兵變的端方以及“純臣”張之洞、遺民梁鼎芬等,還有楊乃武案中的《申報》、有轉移風氣之功的同文館、“跪著暴動”的立憲派、清亡之前紫禁城里的哭聲等等,真是琳瑯滿目。
黃波對“轉型”的中國提出自己的一家言,對歷史人物,抱有“了解之同情”或“同情之了解”。黃波在書中的感慨是基于對民族的愛之切,是帶著血痂的創(chuàng)痛,是一顆不能放下的一顆拳拳之心。他的苦心孤詣無非是給我們的民族提醒,如米涅瓦的貓頭鷹:要改革,不要革命;要推進,不要流血;要妥協(xié),不要激進;要協(xié)商,不要危言聳聽,大言惑眾。是啊,在任何時代任何時候,登高一呼撕破喉嚨的吶喊最易蠱惑人裹挾人,非白即黑的邏輯思維最易迎合人欺騙人。
“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智慧的時代,這是愚蠢的時代;這是信仰的時期,這是懷疑的時期;這是光明的季節(jié),這是黑暗的季節(jié);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人們面前有著各樣事物,人們面前一無所有;人們正在直登天堂,人們正在直下地獄。
——寫于牙疼時,以文字來緩解
2011年1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