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君莫打三春鳥,
子在巢中盼母歸。
像狗用氣味指引方向,我找到商場的衛(wèi)生間。事畢洗手,看見黑魆魆里有個女子,俯身在洗臉池上,低低呻吟幾聲。漸漸適應光線,原來她在擠奶。年輕,豐腴,售貨員的短袖襯衣勒得入肉三分,她下重手捏著,咬牙耐痛,小小的乳白河流,泛著奶香,流在臭味的衛(wèi)生間里,落在不干凈的水槽里……眼里帶過一角她豐沛如全麥面包的胸,那是流蜜與奶油之地。
而我只想問一句:“你的小孩,幾個月了?”
起先,只像白襯衣胸前的暗花,一點點,微濕的擴散,是無形無狀的天然湖泊。她仍在專注聽,雙手擱在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上。突然醒覺,她匆匆站起就走,一手掩胸,臉上泛滿羞慚?!龖撔邞M嗎?
會議休息,看見她在長廊邊打手機,隔得好遠,也聽見話筒里嬰兒哭得震天。關上手機,她怔怔站一會兒,抽支煙,有大姐過去相勸:“對小毛毛不好?!?/p>
她含淚道:“半歲了,已經斷奶了?!逼D難地微笑一下,解釋她的淚:“奶脹得痛。”
她說:“我的孩子,今天滿月。”
外甥女考上外校小學,一年級學生的第一次班會,年輕的班主任已經能叫出所有小朋友的名字。她三重下巴,胸腰臀無一不圓,分明,還沒來得及從產后的贅肉里脫身。
而她,會和所有學生一樣,周一來,周五回家——這是一所寄宿制的小學。至于她的孩子……她說:“我是母親,我愛我的小孩,我會將這愛,給全班所有同學。”眼圈紅了。
我知道,哺乳高于死亡,因此,哺乳期的女子不能判死刑。法律也網開一面,在孩子的嗷嗷待哺面前。
我也知道,活下來,比死更艱難。想留在家里喂孩子一年的奶?不,這意味著下崗,失業(yè),失掉孩子一袋一袋的奶粉錢。孩子需要她甘甜的奶汁,然而也需要她的工資,想保留這個,必得放棄那個。
乳汁和心,都在胸中脹痛。
生存到底有多嚴酷,我不敢說。
而人,是哺乳動物,男女都是。
默默想起來的,是句不相干的舊詩:勸君莫打三春鳥,子在巢中盼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