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我讓哈德利將我?guī)淼奶O果發(fā)下去——他跟我一起從民兵技校畢業(yè)后，就一直在果園里做事。孩子們通過品嘗用人類雙手的勞動和耐心所得的成果而產(chǎn)生的感觸，要遠(yuǎn)大于我所能教給他們的。我要求他們有什么就問，講課我不會，回答問題我是沒問題的。我自己不善言語，一直都更喜歡聽別人說話。

“你們招人嗎？”孩子們問?！肮麍@還辦得下去嗎？”一個模樣勤奮的男孩叫我對比幼枝接木和幼芽接木的優(yōu)劣，這問題里的專有名詞，我也是兩年前才剛知道的。但我最想聽那個坐在最后一排、一直一語不發(fā)的男孩要問我什么問題。我從講臺上跳下來，走到過道的最后，俯下身。他臉紅了?！澳阆雴柺裁?？”為了不讓別人聽見，我壓低了聲音問。“我知道你有問題要問?！?/p>

的確他想問，從眼神能看出來?！澳阕钕矚g哪種？”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斯皮澤伯格，我說，但是這個品種快絕跡了。所以，我大概只能說喬納森了吧。我還是學(xué)生時，父親在臺上講課，我就從來沒機會問這個問題。

課后我開貨車送哈德利回果園，跟學(xué)校一個叫喬倫的數(shù)學(xué)老師——我的初戀女友——去鎮(zhèn)上。那兒有個中國餐廳我很喜歡，在斯托吃不到那種東西。我給她點了杯邁泰雞尾酒。酒送來時，裝在一只椰形白瓷杯里，點綴著兩頂粉色小傘。我給自己點了一杯苦漢雞尾酒。喬倫喝醉后，出于某種原因會忘記自己其實是恨我的。如果是去年，我們就會倒在她福特雅仕的后座上，在教科書和算盤上廝扯在一起，重溫過去美好的日子。

但是我不愛喬倫。我想，應(yīng)該說從來沒愛過。也許惟其如此，她才恨。

“最近忙什么，山姆？”她的臉湊在北京炸雞翅的上方。明明比我小一歲，可她一直以來看著都像三十歲。

“基本上就是剪枝吧。要為秋天作準(zhǔn)備嘛。”9月末我們會面向大眾開放果園，靠著賣蘋果、鮮榨蘋果酒和以零售價批發(fā)銷售佛蒙特切達(dá)奶酪，一個周日就能凈賺一千美元。

喬倫是康科德鎮(zhèn)長大的，全鎮(zhèn)三四個窮得只能住拖車的家庭里，就有他們家。她來民兵技校是想以后當(dāng)個化妝師。據(jù)說她很會美甲?！芭嘤鲂缕贩N了嗎？”她問我。

好幾年我都在一個暖棚里嫁接、分芽，為了能配出了不得的品種，讓全世界垂涎。我做著我這個領(lǐng)域的遺傳工程師，努力想再配出斯皮澤伯格，配不出斯皮澤伯格，配個更易種植、更耐這里氣候的相似品種也成，這樣它就不至于再一次滅絕了。實在看不出喬倫是真想知道，還是僅僅為了嘲諷我。我看人從來不大準(zhǔn)。

喬倫用手指蘸了點酸梅醬，極刻意地抿在唇間吮干凈后，向我伸出了手?！白⒁獾绞裁礇]有？”

她一直訓(xùn)練我見人第一眼就要看其指甲，她的指甲上這次畫了很多極小的芝麻街①人物：大鳥、厄爾尼、史納菲、奧斯卡。我說，“真不錯。你從哪兒學(xué)來的？”

“兒童創(chuàng)可貼，”她嘆道，呼出一口氣，“我很會臨摹。不說這個了。再看?！彼喎苿游逯福肄D(zhuǎn)而開始尋找新的皺紋和角質(zhì)損傷?！翱丛谏系鄣姆稚希彼K于開口了，“戒指?！?/p>

嚯，她訂婚了?！昂脴O了，喬倫，我替你高興?！蔽也恢约菏遣皇钦嫣嫠吲d，但反正這時候都是這么說的?！案l呀？”

“是個海軍陸戰(zhàn)隊士兵。你不認(rèn)識他，他跟你也毫無相似之處。9月我們就會結(jié)婚，當(dāng)然，肯定會請你?！?/p>

“嗯?！蔽艺f，心里想著，我是不會去的。我憋著沒問她是不是懷孕了?！八惺裁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