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繼續(xù)向前走。大部分長凳上都有人,有獨自一人的,也有成雙成對的。我們走到山頂近旁的一張長凳旁坐了下去。我聞到了番茄醬的味道;長凳下的一個紙箱里扔了一個吃了一半的漢堡。
本小心地撿起三明治丟進一個垃圾箱,再坐回我身邊。他又指了指一些標志性景觀?!斑@是金絲雀碼頭。”他說著指向一個建筑。即使隔得很遠,它也顯得無比高大?!笆巧鲜兰o90年代初建成的,我想。全是些辦公室之類的東西。”
90年代。聽到有人用幾個詞就輕輕松松地概括了我經(jīng)歷過卻毫無印象的十年,我感覺頗為奇怪。我一定錯過了很多。那么多音樂,那么多電影和書,那么多新聞。災(zāi)難,悲劇,戰(zhàn)爭。當失去記憶的我日復(fù)一日地迷失時,有些國家可能已經(jīng)整個分崩離析了。
我也錯過了那么多自己的生活。有這么多我認不出的景色,哪怕它們每天都在我眼皮底下。
“本?”我說,“跟我說說關(guān)于我們的事情?!?/p>
“我們?”他說,“你的意思是?”
我轉(zhuǎn)身面對著他。山頂上吹過一陣大風(fēng),寒意迎面撲來,有只狗在某處吠叫。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明白關(guān)于他的事情我一點兒也不記得。
“對不起?!蔽艺f,“我和你的事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們是怎么認識的、什么時候結(jié)的婚,還有其他任何東西都記不得。”
他露出了微笑,沿著長凳蹭過來挨著我,摟著我的肩膀。我剛剛開始退縮,卻記起他不是個陌生人,而是我嫁的人?!澳阆胫佬┦裁??”他溫和地問。
“我不知道?!蔽艺f,“我們是怎么認識的?”
“好吧,那個時候我們都在念大學(xué)?!彼f,“你剛開始讀博士,還記得嗎?”
我搖搖頭:“不記得。我學(xué)的什么?”
“你的學(xué)位是英文?!彼f,這時一幅圖像在我的面前一閃而過,又快又突然。我看見自己在一所圖書館里,并模模糊糊地記起當時正在寫一篇關(guān)于女性主義理論和20世紀初文學(xué)的論文,盡管實際上論文只是我在寫小說之外可能投入的余事;這些論文我的母親可能理解不了,但她至少認為是正道。那幅閃閃發(fā)光的場景停留了一會兒,真實得幾乎可以觸到,但這時本說話了,畫面就此消失不見。
“我在念我的學(xué)位。”他說,“化學(xué)。我總是看到你。在圖書館,在酒吧,所有地方。我總是驚訝你有多美,但我一直沒有辦法開口跟你說話?!?/p>
我大笑起來:“真的嗎?”我想不出自己讓人一見鐘情的樣子。
“你似乎總是那么自信,還很認真。你會坐上好幾個小時,周圍堆滿了書,一心埋頭閱讀、記筆記,偶爾喝上幾口咖啡。你看上去那么美。我從來沒有想到你會對我感興趣。可有一天在圖書館我碰巧坐在了你旁邊,你不小心碰翻了杯子,咖啡灑得我的書上全是。你抱歉得很,盡管其實沒什么要緊的,我們拖干凈了咖啡,然后我堅持要給你再買一杯。你說應(yīng)該是你給我買一杯才對,應(yīng)該說對不起的人是你,于是我說好吧,我們便一起去喝了咖啡。就是這樣。”
我試圖想象那個場景,回憶年輕的我們同在一個圖書館里,身邊全是濕漉漉的紙張,笑著??墒窍氩黄饋?。我感到悲傷的刀鋒冰冷地刺中了我。我猜想每對情人都十分喜愛他們相遇的故事——誰先向誰說了第一句話,說了些什么——可是我一點兒也不記得我們的故事。風(fēng)刮著小男孩的風(fēng)箏尾巴,好像有人垂死時發(fā)出的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