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 郭任遠這個校長(3)

浙江大學前傳 作者:謝魯渤


“驅(qū)郭”不足一月,就把蔣委員長給逼了出來,浙大的學生們信心倍增。雖然老蔣的隨行者是大批軍警,但在年輕人眼里,只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他們應該都是第一次面見蔣介石,很想看看他所代表的當局,究竟會對這場學生驅(qū)趕校長的運動說些什么,做些什么。

蔣介石在浙江大學期間,一共訓了三次話。

最先召集的是教師。蔣介石說:“這次事件教師對學生不加教導,要負責任。”其時束星北等一些鼎力支持學生的教師已經(jīng)辭職離校,如果束星北還在,不知他是否會想起南京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的那一次對蔣校長的面責,再度向其開炮;但根據(jù)他后來表示的“我已變成了蔣介石的崇拜者”,也許會覺得,蔣對這次事件的處理過程,還算是講究方法步驟的。

對教師訓話后,接著是對學生會負責人。蔣介石要求他們即刻下令復課,他知道學生的事情,學生自己說話最管用。但學生會的學生代表不聽他的,說罷課是集體的決定,他們個人無權改變。明著是個軟釘子,蔣介石也只好碰了,且擺出了一副通達的面孔,好啊,那就再把全校學生都集合起來訓話。

其實我很想讀一讀蔣介石在浙江大學的這三次訓話的全文,總覺得在當年這些應該是有記錄的,只是如今已經(jīng)佚散,或者依舊塵封于某個角落?,F(xiàn)在見諸于文字的片言只語,多半來自回憶錄,有一定史料價值,卻未必完整準確。在對全校學生訓話時,蔣介石說:“浙江是我的家鄉(xiāng),你們這樣亂鬧,把我的面子都丟盡了。”既然談及家鄉(xiāng),蔣介石的這篇訓話想來不會只是赤裸裸地呵斥,他也企圖對學生動之以情,盡管學生們并不買他的賬。

威脅的話當然也有的,蔣介石說學潮“必須立即停止”,“不然就是犯法,就要繩之以法”。說話的口氣雖然強硬,但若果真能以“法”來處事,蔣介石倒是沒有亂來。他在浙江大學的這三次訓話,對象明確,各具要求,一層是一層,章法是有講究的,可是卻沒有收到什么效果。蔣介石離去后,浙大全校仍處于罷課狀態(tài),驅(qū)趕郭任遠的運動依舊在進行之中。學生們的“毫不動搖,堅持斗爭到底”固然是事實,但這個事實的存在,也表明了一點,那就是“驅(qū)郭運動”自始至終都沒有發(fā)生暴力沖突。

非但沒有發(fā)生暴力沖突,其結果,還以滿足了學生們的要求而收場?;氐侥暇┖蟮氖Y介石,繼續(xù)通過國民政府行政院和教育部連下訓令,責成浙大學生停止運動,恢復課業(yè)。他自己親臨學校都沒能奏效,隨后的這些文牘,到底也只能是做做樣子罷了。過了不到一個月,在1936年2月的行政院第257次例會上,郭任遠被免去了浙江大學校長的職務。

去職后的郭任遠再度赴美,回到了科研的軌道上。在浙大他應該不是個稱職的校長,但在科學領域尤其是心理學界,卻游刃有余。到美國后他先后在耶魯大學等校從事研究工作,學術成就頗得好評。1940年回國,出任中國生理心理研究所所長;1946年定居香港,直到73歲那年去世。這位被美國純科學性質(zhì)的《比較生理心理學》雜志稱為“激進的哲學科學家和創(chuàng)新的實驗家”的國際著名學者,堪稱中國現(xiàn)代心理學的奠基人。即便他在浙江大學的歷史上,留下的是一個被驅(qū)逐的形象,那也只是不同政治信仰所造成的扭曲,但他在這所學校期間作出的學術貢獻,其實也應該被后人載入史冊,而不是一筆勾銷。

從離校到免職,前后僅兩個月左右的時間,原本去南京是向教育部討對策的郭任遠對這樣的結果一定始料未及。自己是主動離校的,前腳剛走,后腳就起了學潮,眼睛一眨,怎么竟演變成被趕出了浙大?這一點郭任遠怕是很難想明白,他在二度赴美途中是否對此有過反省,已是無從得知,但既然有著“激進的哲學科學家和創(chuàng)新的實驗家”一說,郭在個性上的執(zhí)拗與張揚想必是很鮮明的,尤其以35歲的年紀出任大學校長,志滿意得,錯把學校也當成了自己的實驗室,以致仕途遭挫,這在旁人看來,其實也算不得意外。

好在郭任遠還另有真正屬于自己的一塊領域,再度赴美是明智的。

在浙大“驅(qū)郭運動”興起之初,南京政府教育部曾于1935年的12月28日電告學校各學院院長,先行成立以教務長鄭曉滄教授領銜的臨時校務委員會,維持學校秩序,等待另派校長。如此迅速地表示要“另派校長”,郭本人知道的話又會如何感想?盡管后來因蔣介石未予應允,這個為救急而湊起來的臨時班子并沒有起到什么實際作用。

鄭曉滄是教育家,他對待郭任遠的態(tài)度,以我的推測,許是既反對郭任遠的“黨化教育”,同情進步學生,又認為郭在心理學領域的科研地位不容忽視,即便不夠做校長的資格,仍然還可以在浙大執(zhí)教,沒必要非予以“驅(qū)逐”。我所以會這樣推測,是認為在個人之間,他們應該不會是一種非此即彼的對立關系。

為了表明這一點,我想順帶提一下費鞏。

費鞏1928年畢業(yè)于復旦大學政治學系,當年即赴法國留學,次年又轉(zhuǎn)入英國牛津大學,主攻政治經(jīng)濟學。1931年回國,兩年后受聘浙江大學,其時正是郭任遠任校長之初。費、郭兩人同為復旦校友,一開始關系還算不錯,后來因為外文系學生胡喬木,起了激烈爭執(zhí)。

……一份名叫《沙泉》的壁報,引起了校長郭任遠的注意。就壁報的內(nèi)容而言,雖然帶點左翼的色彩,總的來說還是溫和的。校長的目光,凝視著壁報上的一張圖片。這圖片顯然是從什么現(xiàn)成的報刊上剪下來的,那是一位蘇聯(lián)農(nóng)民扛著一把鋤頭。論圖片內(nèi)容,似乎也沒有太犯忌的地方,然而,郭任遠卻看出,那圖片顯然是從《中國論壇報》上剪下的!郭任遠追查《沙泉》是誰編的。一查,編稿、寫稿、抄稿,由胡鼎新一人包攬。(葉永烈《胡喬木:中共中央一支筆》)

胡鼎新即胡喬木的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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