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忼烈

喝茶在我國(guó)，少說也有2000年以上的歷史，然而"茶"字的出現(xiàn)不過1200年左右。茶最初叫做"荼"，一名包數(shù)物，《爾雅·釋草》："荼，苦菜。"《說文·草部》："荼，苦荼也。"是野生的蔬菜?！稜栄拧め屇尽吩疲?槚，苦荼。"這才是后來叫做茶的荼。清人郝懿行《爾雅義蔬》說：

《釋文》："槚與榎同，荼，《埤蒼》作■、今蜀人以作飲，音直加反，，茗之類。"按今"茶"字古作荼，故陶注《本草》苦菜云："疑此即是今茗，一名荼；又令人不眠，亦凌冬不凋。"此說非是。蘇軾詩(shī)云："周詩(shī)記苦荼，茗飲出近世。"似又因陶注而誤也。郭云："樹小似梔子。"今茶樹高或數(shù)丈，小乃數(shù)尺，其葉都似梔子，南中人說春初早采者佳。郭以"早采為荼，晚取為茗"。陸璣《詩(shī)疏》云："椒，蜀人作荼，吳人作茗；樗，吳人以其葉為茗。"是皆以茗與荼異。《爾雅釋文》云："荈、荼、茗，其實(shí)一也。"故《茶經(jīng)》云："其名有五：一荼，二槚，三蔎，四茗，五荈。"則茗荼亦通名耳?！恫杞?jīng)》又引《凡將篇》有荈詫，是知茗飲起于漢世，王褒《僮約》亦有"武陽(yáng)買荼"之語(yǔ)?！秴侵尽ろf曜傳》云："曜初見禮異，或密賜荼荈以當(dāng)酒茗。"事見史始此。而《云谷雜記》引《晏子春秋·雜下篇》："食脫栗之食，炙三弋五卯茗菜。"《困學(xué)紀(jì)聞·集證》八云："今本茗作苔。"考《御覽》867作"茗菜"，載入茗事中，知今作苔誤。據(jù)此，茗又起于漢以前矣。又諸書說茶處，其字仍作荼，至唐陸羽著《茶經(jīng)》，始減一畫作茶，今則知茶不復(fù)知荼矣。

這些話，對(duì)于茶的字源和喝茶的來歷說得概括而清楚，引文雖然稍長(zhǎng)，還是有必要的。然而一般以為茶就是苦菜的荼，陶隱居的《本草》注還不十分肯定，所以說"疑此即是今茗"，到了宋初徐鉉兄弟奉旨注《說文》，縱在"荼，苦荼也"條下斷然說："臣鉉等曰，此即今之茶字。"這是錯(cuò)誤的，由于徐本《說文》流行，影響極大，所以蘇詩(shī)之誤，不一定出于陶隱居，再說，詩(shī)人吟詩(shī)也不大理會(huì)小學(xué)問題的。

把荼字減少一畫變成茶字，是不是始于陸羽《茶經(jīng)》？當(dāng)然不是。雖然郝懿行主此一說，他若陸心源《釋荼》，亦謂"陸羽改'槚苦荼'之荼為茶"，言之鑿鑿。但在陸羽以前，如李白有《答旅姪僧中孚贈(zèng)玉泉仙人掌茶》詩(shī)并序；杜甫《巳上人茅齋》詩(shī)有"茶瓜留客遲"之句，《寄贊上人》詩(shī)有"柴荊具茶茗"之句，而《寄狄明府博濟(jì)》有"誰(shuí)謂荼苦甘如薺"之句，可見菜的苦荼仍用荼字，茶的苦荼已作茶，分別使用了。茶雖是荼的俗字，卻俗得好，因?yàn)檩笔嵌嗔x詞，苦菜和茶之外，茅秀也叫荼，如《詩(shī)·鄭風(fēng)·出其東門》的"有女如荼"；萑芀也叫荼，見《爾雅·釋草》。當(dāng)"茶道"通行以后，另造一字以示分別是必要的。前人翻刻古書，常以今字改古字，茶字通行后，《爾雅》的"槚，苦荼"有些版本就改為"槚，苦茶"了。荼、茶讀音相差很大，又是什么一回事？據(jù)清人席世昌《席氏說文記》引顧炎武云：

荼荈之荼與荼苦之荼本是一字，古時(shí)未分麻韻，荼荈字亦只讀為徒。東漢以下，乃音宅加反，而加字音居何反，猶在歌戈韻。梁以下始有今音，又妄減一畫為茶字。

按梁顧野王《玉篇》尚無茶字，只在荼下云："杜胡切，苦菜也。又《爾雅》曰：'槚，苦荼。'注云：'樹小似梔子，冬生，葉可煮作羹飲。'又除加切。"可知到南朝梁代，雖有"除加切"的茶字音，還沒有茶字，只將荼字作兩讀而已。今天所見梁以前的文獻(xiàn)中卻不乏茶字，大概原來都作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