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6.王蒙:我的喝酒(4)

明報:茶酒共和國 作者:黃苗子


撒完酒瘋以后,人會變得衰弱和踏實--"幾日寂寥傷酒后,一番蕭索禁煙中"。酒醉到極點就無知無覺,進入比豬更上一層樓的大荒山青梗峰無稽崖的石頭境界了。是的,在猴、孔雀、虎、豬之后,我們應該加上飲酒的最高階段--石頭。

我們的酒是常常與某種頹廢的情緒聯(lián)系在一起的。然而頹廢也罷,有酒可澆,有詩可寫,有情可抒,這仍然是一種文人的趣味。

好了,不再做這件無病呻吟了。(其實,無病的呻吟更加徹骨,更加來自生命自身。)讓我們回到維吾爾人的歡樂的飲酒聚會中來。

在維吾爾人的飲酒聚會中彈唱乃至起舞十分精彩。伊犁地區(qū)有一位盲歌手名叫司馬義,他的聲音渾厚中略有嘶啞,他唱的歌既壓抑又舒緩,既憂愁又開闊,既有調(diào)又自然流露。他最初的兩句歌總是使我愴然淚下。"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我猜想詩人是只有在微醺的狀態(tài)下才能聽一聲《何滿子》就落淚的。我最愛聽的伊犁民歌是《羊羔一樣的黑眼睛》,我是"一聲黑眼睛,雙淚落君前",現(xiàn)在在香港客居,寫到這里,眼睛也濕潤了。

和漢族同志一起飲酒沒有這么熱鬧。酒的作用在于誘發(fā)語言。把酒談心,飲酒交心,以酒暖心,以心暖心,這就是最珍貴的了。

還有劃拳,借機伸拳擼袖,亂喊亂叫一番,劃拳的游戲中含有灌別人酒、看別人醉態(tài)洋相的取笑動機,不足為訓,但在那個時候也情有可原。否則您看什么呢?除了政治野心家的"秀",什么"秀"也沒有了。可惜我劃拳的姿勢和我跳交際舞的姿勢處于同

一水準,丑殺人也。講究的劃拳要收攏食指,我卻常常把食指伸到對手的鼻子尖上。說也怪,我其實是很注重勿以食指指人的交際禮貌的,只是劃拳時控制不住食指。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古來圣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光陰須得酒消磨"、"明朝酒醒知何處"(后二句出自蘇軾)……我們的酒神很少淋漓酣暢的亢奮與浪漫,多是"舉杯澆愁愁更愁"的煩悶,不得意即徒然地浪費生命的痛苦。我們的酒是常常與某種頹廢的情緒聯(lián)系在一起的。然而頹廢也罷,有酒可澆,有詩可寫,有情可抒,這仍然是一種文人的趣味,文人的方式,多獲得一種趣味的方式,總是使日子好過一些,也使我們的詩詞里多一點既壓抑又豁達自解的風流。酒的貢獻仍然不能說是消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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