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長安水邊多麗人(7)

杜甫的五城 作者:賴瑞和


從唐代開始,長安就是個"胡化"很深的城市。貞觀初年,平定突厥后,遷到長安的突厥人,據(jù)《唐會要》說,有"近萬家"之多。今天在西安,恐怕還有不少人是他們的后裔。甚至,唐代的帝王和好些詩人們,都有胡人的血統(tǒng)。唐太宗的大兒子承干,不就喜歡在宮中說突厥語,穿突厥服嗎?至于唐史上有名的"番將",那更是以突厥人為主干的。于是,這種胡漢交織的唐代文化,又自成它粗曠、豪邁的一面,和南宋以后江南的漢文化,給人的儒雅、文弱的形象,很不相同。如今,走在解放路上,西安"胡化"之深,還是處處可見的。

解放路兩旁的小巷里,有不少回民和回民經(jīng)營的小吃店。阿拉伯文刻在他們的招牌上,或者寫在他們店門口的那塊布幔上,隨風(fēng)飄揚。店伙計頭纏白巾、或頭戴白帽,在烹煮牛羊。而伊斯蘭教正是在唐代傳入中國的。而且,那是因為唐代大將高仙芝(又一位番將),在公元七五一年,在西域吃了阿拉伯人的一場敗仗以后的結(jié)果。

走在解放路兩旁的那些小巷,閉上眼都可以嗅到一股濃烈的牛、羊味。最能代表西安的美味小吃,便是牛羊肉泡饃。嗅到這種味道,我的"鄉(xiāng)愁"竟也要被它勾起來了。因為我從小在馬來西亞的新山市長大,中學(xué)放學(xué)后,常去吃那里印度人賣的羊肉湯,而西安的羊肉泡饃,竟有幾分像我中學(xué)時代常吃的這種印度羊肉湯?;蛟S,西安羊肉泡饃的作法,原本就是師承自印度回教師傅的。

我終于在解放路一家集體承包經(jīng)營的小旅行社,找到了一輛出租車。在那里辦事的一位媽媽型中年婦人,說她的先生是開出租車的,可以載我去"謁"昭陵,收費一天人民幣兩百元。我和她約好,第二天一早七點鐘,由她的先生曹師傅,來解放飯店門前接我。

杜甫當(dāng)年謁昭陵,不知是怎么去的?騎馬?騎驢?還是步行?隔天早上起來,想到我今天也將步他的后塵去昭陵,心里就有一種悠悠的歷史感。吃過早飯后,在飯店門前等曹師傅的車,想起杜甫"詩史"的美名,不禁感嘆。他確是用詩來詠史,替歷史作見證的。一千多年來,任何到昭陵去的"好事者",恐怕不免都要想起他來了。

甚至到九十年代的今天,唐太宗的昭陵依然是很"神秘"的一座帝王陵墓。最神秘的是,這陵墓連它的照片都不容易見到。真懷疑,世界上有多少人,見過昭陵的照片。在香港,臨出發(fā)到西安前,曾經(jīng)想找一張昭陵的照片來看看,但翻遍了旅游資料,甚至查了昭陵的考古探測報告,竟然連一張都找不著。到了西安,也沒有找到昭陵的照片。相反的,乾陵的照片多得是,宛然變成了唐代陵墓的一個代表。

當(dāng)然,這種神秘感,反而更使我想到昭陵去看看。最初對昭陵發(fā)生興趣,是十多年前,在研究所專攻北朝隋唐史,剛開始研讀《新唐書》、《舊唐書》和《資治通鑒》這些基本唐代史料的時候。當(dāng)時,讀到太宗朝那些人物的列傳時,經(jīng)常會發(fā)現(xiàn)他們死后,都"陪葬昭陵",而且照史書的描述看來,這是一種無上的榮耀。"陪葬昭陵"這幾個字的字面意義,當(dāng)然不難理解,但"陪葬"的方式是怎樣的呢,卻難以想象。

于是,那天早上,乘著曹師傅的小面包車,終于來到了昭陵。曹師傅年約五十,高高胖胖的,經(jīng)年在外開出租車,皮膚都曬黑了。他的教育程度看來不錯,至少念過高中,談吐用字,都很有水平??赡芤驗樗约菏莻€體戶,所以他對國內(nèi)的大鍋飯制度,頗為不滿。他批評有些工廠工人,"制造出來的東西,全是廢品!"

他這輛小面包車,后頭有兩排座位,可坐六人。車子漆上深紅色,我感到不解。一問之下,才知是因為"紅色最好"。曹師傅有點自豪的說,"有人結(jié)婚,都喜歡請我這輛紅車,去載新娘呢!"聽他這么一說,不覺感到好笑。原來我今天是乘了一輛新娘車,去"謁昭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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