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底,我從義南鎮(zhèn)國民中心小學畢業(yè)。翌年初,考取了私立逸仙中學。
抗戰(zhàn)以前,桂林只有一所“省立桂林中學”,位于八桂路,聲譽很好,曾有一批“學生軍”產(chǎn)生,并且開赴抗日前線,同正規(guī)軍并肩戰(zhàn)斗,抗擊日本侵略軍。
抗戰(zhàn)初的1938年,逸仙中學誕生了。她是廣東旅桂同鄉(xiāng)會集資籌辦的,校名“逸仙”,是為紀念孫中山先生。她位于水東門對岸,緊挨著漓江。那年冬天我們游覽七星巖時,由浮橋過江后,便曾走經(jīng)逸中校門。
1939年,私立漢民中學在穿山腳下創(chuàng)辦。1941年下半年起,又有德智、松坡、景崧、立達等幾所中學創(chuàng)立。迄1944年疏散為止,桂林已有中學十所以上。
逸仙中學的校歌——《逸中校歌》,是由陳殘云先生作詞,廖冰兄先生譜曲;旋律優(yōu)美,充滿時代氣息,進行曲風,易于上口。因報到時,給每位新生發(fā)了一紙油印歌單,我在正式開學前就會唱了:
我們永遠年輕,
我們永遠向前!
學校是革命的熔爐,
我們是熔爐里的一群!
今天,歡笑在一堂,
互相敬愛,
互相鼓勵,
互相磨煉!
大家要虛心,
學習總理*革命的精神——
不屈,不撓,
貫徹,始終,
意志像鋼鐵一樣的堅貞!
我們永遠年輕,
我們永遠向前!
我們是革命的戰(zhàn)士,
要做中國的主人!
逸中校門臨江,出門十幾步便有二十來級石階通向江面。左手一條沿江小路很長,經(jīng)過幾個村落可以抵達穿山,近處斜對面即是象鼻山。右手則落成不久的漓江大橋咫尺可及,橋西就是水東門,逸中同學上學和下學,不必再走古老的浮橋了。
逸中的校址本是廣東同鄉(xiāng)會的會館,作為十一個班級的校舍,顯得相當狹仄;由于沒有操場,體育課需到外面去上,來回三華里。但校內(nèi)有一個天井很大,能容六百名學生站著開會,星期一早晨做“總理紀念周”。
逸中的教師多為廣東籍,我們初一第十班的級任老師郭基宏,數(shù)學老師吳潢、英語老師潘然、公民老師羅文坤、地理老師黃衡、音樂老師鄭恕、美術(shù)老師陳仲綱等等,都是廣東人。但他們都能講國語,而且講得相當標準。
開學第一堂課,我們第十班的郭基宏導師就在黑板上寫出自己的姓名,并介紹說,他從廈門大學畢業(yè)后,在日本東京帝國大學肄業(yè),沒有念完,“七七”蘆溝橋事變就發(fā)生了。凡有一點兒愛國心的中國人,當然都不愿在侵略者的屋檐下待下去,回到祖國無論做什么工作,都可以為抗戰(zhàn)盡一些力。
事實上,逸中的相當一部分老師,就是懷抱著跟他一樣的心理,毅然由日本回國的。
自我介紹畢,郭導師讓全班七十位同學起立,按照身材高矮排座次。這時我報告說,因為有點近視,希望能坐前排。郭導師同意,于是我就坐在左邊第一排,跟小我兩歲的周邦瑞同桌?!院?,我倆成為最親密的知己,交往了十年;如果不發(fā)生意外,肯定到暮年仍是莫逆。
第十班的同學,我至今仍記得姓名者除了周邦瑞,還有汪振民、朱芳世、黃和安、秦卓、方麗斯、劉婉霞、楊紫萍、曹南鶴等諸位。
初一上的國文課正式開始了,郭導師讓大家翻開巴金的散文《繁星》,簡單講了一遍大意,就向同學們提出好幾個問題供思考?!辉敿氈v解課文,這大約就是中學跟小學的語文教育之間的不同點罷。
為了提高同學們的課外閱讀的興趣,開學不久,郭導師在全班組織了一次“讀書競賽”,要求每個同學自行選讀一本或一篇文學作品,讀后寫出一篇讀書筆記;同時動員有條件的同學捐贈書刊,作為給予競賽優(yōu)勝者的獎品。
經(jīng)過考慮,我重新閱讀《魯迅自選集》中的《阿Q正傳》。然后寫出題為《我看阿Q其人》。
競賽揭曉,郭導師宣布我為第一名,獎品則是蘇聯(lián)作家高爾基的《母親》,孫光瑞(即夏衍)譯。這本珍貴的獎品,是周邦瑞所捐贈,但他不動聲色,我很晚才知道。
讀書競賽結(jié)束后,郭導師提出,我們第十班應當辦一份壁報。大家都贊成。誰來編呢?——紛紛舉手,結(jié)果推定周邦瑞、方麗斯以及我,三人為編委。壁報是否該有個名稱呢?——方麗斯說,她主張用“國文”第一課《繁星》為題。郭導師問:“好不好?”大家答:“好!”于是導師便笑道:
“‘繁星’確實很好。全班七十位同學,等于七十顆星星,叫‘繁星’很合適,很美。我看這第一期,不妨就叫‘讀書競賽專號’,稿件基本上是現(xiàn)成的,大家的讀書筆記,盡量多選用,編委會只要寫一篇《發(fā)刊詞》,或者《編后記》,就差不多了。不過,版面的藝術(shù)化,倒要動動腦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