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上門女婿不好當(dāng)(6)

石榴樹上結(jié)櫻桃 作者:李洱


公雞就是鄉(xiāng)村的鬧鐘。平常情況下,雞一叫,繁花就醒來了??蛇@一天,繁花醒來的時候,雞已經(jīng)叫過三遍了。殿軍已經(jīng)起來了。殿軍正一邊翻書一邊剪腳趾甲。晚上,他的腳趾甲把繁花的小腿肚都劃破了。這會兒,繁花讓他看劃破的地方:"都怨你,在我身上蹭來蹭去的。"殿軍充耳不聞,繼續(xù)翻書,兩眼直愣愣的。那書就攤在膝蓋上,叫《英語會話三百句》。殿軍翻書的時候,用的不是手,而是下巴。殿軍這次回來,又瘦了一圈,下巴越來越尖了,繁花本來有些心疼他,這會兒看他用下巴翻書,反倒有點兒想笑了。他又用下巴翻書的時候,繁花擰住了他的耳朵:"出洋相,真會出洋相,26個字母你還記得嗎?"殿軍說:"怎么了,允許你看,不允許我看?這英語可不姓孔,誰都可以搞的。"

繁花這才想起來,那書是她帶回來的。昨天中午,開會之前,縣委書記把幾個先進村的村長先接見了一下。照例是先表揚一番,表揚大家干得好,給各鄉(xiāng)增了光,然后又提出了一些要求,主要是要求大家更上一層樓。臨結(jié)束的時候,縣委書記像拉家常似的,順便提到了一件"小事"。說他聽"上頭"的一位朋友講了,有個老外可能要來溴水。具體來搞什么,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考察咱們的投資環(huán)境,找個鄉(xiāng)辦企業(yè)合作,還有一種可能是考察咱們的村級選舉。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上頭"那個朋友也搞不清楚。書記沒有說明,"上頭"那人是誰,是市里呢還是省里呢,都沒有明說,很神秘。書記又說,聽說還不是一般的老外,比較牛,因為是美國人。書記說,昨天晚上他上網(wǎng)查了一下,關(guān)心中國鄉(xiāng)村建設(shè)、鄉(xiāng)村選舉的那個美國人,很厲害的,那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原來是美國前總統(tǒng)卡特。一聽說是美國的一個總統(tǒng),有幾個村長嚇得出氣聲都變細(xì)了,腰都哈了下去。書記笑了,笑得很淡,還像雞毛撣子掃灰塵似的擺了擺手,說:"也犯不著怯場嘛。搞改革怎么能怯場呢?以前我們說美帝國主義都是紙老虎,現(xiàn)在因為要講文明禮貌,也因為想從他們手里搞幾個錢花花,給他們一點兒面子,不這樣說罷了。"他又提到了卡特,說卡特個子很高,就像一棵穿天楊。不過,跟我們的穆鐵柱一比,跟我們的姚明一比,他就成了我們的武大郎了。武大郎有什么好怕的,???不過是個賣燒餅的。書記這么一說,還哈著腰的村長就又把腰板挺了起來。

書記挪了一下屁股,拉著溴陽村村長的手,說:"我要是沒記錯,你就是咱們溴水縣的花生大王,上回還是我給你頒發(fā)的獎狀,對吧?"溴陽的村長是當(dāng)兵出身,立馬站了起來,腳后跟一碰,行了個軍禮,說:"報告首長,我代表全村人民感謝你。"書記拉著他的手,讓他坐下,然后說:"卡特以前也是種花生的,跟你是同行,你們有共同語言啊。""花生大王"激動了,脖子一梗,就說:"逮不住他就算了,只要能逮住他,我就要和他拉呱拉呱,問問他的花生到底出不出蟲子。"書記愣了一下,很響亮地笑了起來。笑過以后,書記又說道,當(dāng)然了,卡特是不可能親自來的,來了也輪不著我們接待,半路就被省里"卡"住了。所以,來的很可能是他的手下人。書記這么一說,村長們的腰就又彎了下去。不是因為緊張,而是放松了。有人甚至掏出了煙袋,準(zhǔn)備來上兩口了。書記又說,那美國人究竟什么時候來,現(xiàn)在還不清楚,是個"未知數(shù)"。但是,我們要打有準(zhǔn)備之仗,戰(zhàn)略上要重視,戰(zhàn)術(shù)上也要重視。至于怎么重視,你們要聽縣里的,縣里要聽上頭的。但是,啊,該提前做的工作一定要提前做,不能屎到肛門了才去挖茅坑。說到這里,書記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了一本書,大小就像當(dāng)年的"紅寶書",它就是《英語會話三百句》。書記像搖著"紅寶書"似的,搖著"三百句"。搖了幾下,書記的臉上就發(fā)光了,發(fā)的是紅光。那西裝的領(lǐng)帶吊在那里,這會兒也在搖晃,有點兒像戲臺上花臉的胡子。書記說,他本人現(xiàn)在就又重新?lián)炱鹆擞⒄Z。美國人來了,好跟他們對話嘛。這么說著,書記突然來了一段英語。書記說得磕磕絆絆的,聽上去有些像賣羊肉串的新疆人說的漢話。但其中有個單詞繁花倒是聽懂了,那就是"welcome","歡迎"的意思。那個"花生大王"沒有聽懂,把書記的話聽歪了,聽成粗話了。繁花旁邊的一個村長,就低聲嘀咕了一句:"我靠?靠誰呢?怎么說翻臉就翻臉了。"坐在書記身邊的張縣長首先鼓起了掌,而且是站起來鼓掌的,還面朝著書記。既然張縣長都站起來了,村長們就更得站起來。書記先請張縣長坐下,然后朝村長擺了擺手,說:"謝謝,謝謝大家的鼓勵。村看村,戶看戶,群眾看干部,干部呢,看的還是我們在座的這些先進干部。我只是想給大家?guī)€頭。"然后書記就對張縣長說,縣里的新華書店已經(jīng)進了幾千本《英語會話三百句》,里面附有錄音光盤,他已經(jīng)讓新華書店送來了幾大包,待會兒發(fā)給大家。繁花當(dāng)時領(lǐng)了一本,會后妹夫派車送她的時候,又塞給了她一本。妹夫說,他和繁榮的單位也發(fā)了,他家里有一本就行了,多出的那一本還是送給豆豆吧。從小學(xué)外語,那是童子功。司機還沒來,周圍并沒有別的人,但妹夫的嗓門還是壓得很低:"過不了多久,全溴水就會掀起學(xué)習(xí)英語的新高潮。"繁花問到底是怎么回事。妹夫說:"這書是書記的侄子編的,壓了一年了,賣不出去。懂了吧?"繁花說:"那狗日的,竟然給我們來這一手。"不過,繁花很快就想到,村里應(yīng)該多買一些,學(xué)校也應(yīng)該買上一批,算是替組織上分憂嘛。妹夫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連忙提醒她,村里買就買了,千萬別讓學(xué)生掏錢買。繁花迷糊了,問為什么。妹夫的嗓門壓得更低了:"這書記快滾蛋了,到屆了嘛。每個新書記上臺,都會從教育搞起。到時候,抓你一個亂收費,就能摔你一個屁股蹲兒。"我靠,有貓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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