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妮聞之驚奇地睜大了眼睛，但沒有反駁他。兩個人的印象居然如此不同！

于是克里福德很快就對這女護士頤指氣使起來。她也有點希望他這樣，所以他耍起態(tài)度來竟是毫不自知。人往往容易順竿爬。當她給礦工們包扎或護理他們時，他們就像孩子一樣跟他聊，告訴她他們的傷心事。于是她感到特別了不起，簡直像超人了?，F(xiàn)在克里福德則讓她感到渺小，像個用人，而她則二話不說就接受了這種地位，讓自己適應上層階級。

她總是默默地進屋，臉狹長而漂亮，但是眼皮低垂著照顧他。她會十分謙恭地問：“克里福德爵爺，我能做這個嗎？能干那個嗎？”

“不用，先留著，等以后叫你干你再干?！?

“好的，克里福德爵爺。”

“半個小時以后再進來吧?！?

“好的，克里福德爵爺。”

“把這些廢報紙拿出去，好嗎？”

“好的，克里福德爵爺。”

她悄悄地走了出去，半小時以后又輕輕地敲門了。她被使喚著，但她不在意。她是在熟悉上層階級呢，因此既不反感也不討厭克里福德。他不過是一種現(xiàn)象的一部分，是上層階級的一員，她還不了解他們，但現(xiàn)在必須了解他們。她更和查泰萊夫人處得來，說到底，在這個家里，和女主人處得好壞最重要。

伯頓太太晚上伺候克里福德入睡，就在隔著走廊對面的屋里就寢，這樣只要他夜里按鈴叫她她就能隨時過來。早晨她也得伺候他起床，并且很快承擔起男仆的活兒，什么都管，甚至以女人的方式給他刮臉，刮得輕柔又細致。她干得不錯，很稱職，而且很快就懂得怎么控制他了。歸根結(jié)底，給他的臉打上肥皂泡沫、輕輕地揉搓他的硬胡茬時，他跟那些礦工們沒有多大不同。至于他的矜持和拿腔拿調(diào)，她倒不往心里去，這對她來說是在熟悉一種新的生活。

康妮放棄親自照料他，雇了個陌生女人替她，這讓克里福德打心眼里無法原諒。他心里說，這一招將他們倆人之間的親昵之花徹底掐死了。但康妮對此并不在意，對她來說，那美麗的親昵之花很像一朵蘭花寄生在她的生命之樹上，開出的是一朵寒磣的花。

現(xiàn)在她有了更多屬于自己的時間了。她可以在樓上她自己的房間里輕輕地彈彈鋼琴，唱唱歌，歌詞是：“蕁麻碰不得/愛的束縛松不開?！雹椭两袼膊幻靼走@些愛的束縛怎么就不能解開。謝天謝地，她就松解開了這些束縛。獨處讓她十分快活，用不著總跟克里福德聊啊聊的了。只剩他一個人時，他就會沒完沒了地噼里啪啦在打字機上打字。可他不“干活”而她又在他身邊時，他就會說，說個沒完，詳細地分析人們和人們的動機、結(jié)果、性格和人格什么的，到現(xiàn)在為止康妮算是聽夠了。過去幾年中，她一直喜歡聽，聽夠了以后，突然就覺得煩了。能獨處真好，謝天謝地。

似乎他和她的思想中成千上萬的枝蔓盤根錯節(jié)交織一團，到了實在無法糾纏的地步，這植物就只有死了?，F(xiàn)在她就在悄然將他和她的思想剝離開來，悄然將那些糾纏在一起的線索一根根斬斷，耐心或不耐心地將它們理清?？赡菒鄣氖`竟是比大多數(shù)別的束縛更難解開。當然，伯頓太太的到來幫了大忙。

但是克里福德仍然想讓康妮和往常一樣在晚上同他親昵地聊天：或談話或一起朗讀點什么?，F(xiàn)在她就可以安排伯頓太太到十點就進來打攪他們，然后康妮就可以上樓去獨處，把他留給伯頓太太細心照料。

伯頓太太和貝茨太太一起在管家房里用餐，她們兩人很合得來。奇怪的是，現(xiàn)在仆人們呆得離主人越來越近了，都到了克里福德書房門邊上，而以前則離得很遠。有時貝茨太太會坐在伯頓太太房里，康妮能聽到她們在低聲嘀咕什么。當她和克里福德各自獨處時，她能感到這些干活的人的動靜兒幾乎要鬧到客廳里了。拉格比府僅僅因為伯頓太太的到來就改變了許多。

但康妮感到她自己是自由了，有了自己的世界。她感到自己的呼吸都與以前不一樣了。但她仍然感到害怕，因為她的無數(shù)條根，或許是最致命的根仍與克里福德的根盤纏在一起。即便如此她還是呼吸的自由多了。她生命中的一個新階段就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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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加拿大東部的一個半島。譯者注。

② 這兩個人的名字都很有意思。溫特斯羅的英文意思是“緩慢的冬季”。斯特倫治威斯的英文意思是“行為怪異”。估計勞倫斯給他們?nèi)∵@樣的名字是別有用心。譯者注。

③ 暗指《路加福音》第二十四章，第二節(jié)，講耶穌下葬七日后人們發(fā)現(xiàn)他墳墓上的石頭被搬動了，有人告訴說：耶穌復活了。

④ 一種意大利大理石，雪白，經(jīng)常被用來做石雕和紀念碑。

⑤ 法國南部比斯開灣著名度假區(qū)。

⑥ 法國南部地中海岸嘎納附近的一個療養(yǎng)勝地。

⑦ 布茨藥店是英國藥業(yè)大王布特創(chuàng)辦的布茨藥廠開辦的連鎖店，遍布英國各地，是英國的支柱產(chǎn)業(yè)之一。布特也是諾丁漢人，由于其在商業(yè)上取得的巨大成就和對文化教育事業(yè)的贊助功勛卓著被封為特倫特勛爵。特倫特河是流經(jīng)諾丁漢的英國第三大河流。諾丁漢新大學校園為布特所捐獻。勞倫斯的外祖父曾與布特就一座教堂的管理問題發(fā)生過爭吵。而勞倫斯本人則認為布特捐獻諾丁漢新大學校園是資本家為自己樹碑立傳，為此寫詩《諾丁漢的新大學》對此舉加以諷刺。但勞倫斯和布特現(xiàn)在都作為諾丁漢的驕傲上了諾丁漢的旅游指南。諾丁漢大學里矗立著他們兩個人的銅像，布特的銅像在校園東門口，勞倫斯銅像則矗立在校園圖書館附近。譯者注。

⑧ 當時一鎊等于二十先令，三十先令即是一鎊半。譯者注。

⑨ 1840年間的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