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如此,他還是帶著他的男仆,坐著神氣的轎車旅行,這個都柏林雜種。
但他身上還是有康妮喜歡的地方。他不做作,對自己也不抱幻想。談起克里福德想了解的一切時,他言語理智、簡潔、實在。他并不夸夸其談,也不信口開河。他清楚他被叫到拉格比府來是要被派用場的,因此,像一個老奸巨滑、幾乎冷漠無情的商人或大賈,他聽任別人提問,在回答時盡量不動聲色。
“金錢!”他說,“金錢是一種本能。賺錢是一個男人的本性。這不是你干出來的,也不是你想耍就耍出來的花招。它是你本性里偶然成性的東西。一旦你開始了,你就賺錢了,賺了,就得繼續(xù)下去,直到覺得該歇手了,我想 - “
“可你總得有個開頭兒啊,”克里福德說。
“哦,那當然!你得進去,如果你被擋在門外你就什么也干不成。你得打拼進去。一旦你進去了,你想不賺都難?!?
“那,你除了寫戲,還有別的路子賺錢嗎?”克里福德問。
“哦,恐怕沒有!我可能是個好作家,也許是個差作家。但總歸算個作家,一個劇作家,也只能是個劇作家。這毫無疑問。”
“你認為流行劇作家才是你的歸宿嗎?”康妮問。
“說到點子上了,很對!”他說著向她轉(zhuǎn)過身,臉刷地就紅了。
“這沒什么!流行沒什么。流行,但跟大眾沒關系。我的戲劇里沒什么流行的因素。不是那個原因。它們就是流行,就像天氣,就是要流行的那種,眼下就這樣。”
他的眼睛有點外凸,目光遲鈍,深陷在無底的失望淵藪中。這雙眼現(xiàn)在轉(zhuǎn)向康妮,令她微微顫抖。他看上去那么老,老得沒樣兒了,似乎是一層又一層的幻滅壘起來的,在他身上積累了不知多少代的幻滅,就像地質(zhì)巖層一樣。可與此同時他又像一個孤兒。某種意義上說他是個棄兒,可又有著老鼠一樣求生的絕處勇猛。
“至少你干得很精彩,在你這個年紀,”克里福德若有所思道。
“我三十,是的,我三十歲!”麥克里斯突然尖聲說,伴隨著一聲怪笑,既得意又苦澀。
“是一個人嗎?”康妮問。
“看怎么說了。是說我一個人生活嗎?我有仆人。一個男人不娶老婆,就得有個仆人。他是個希臘人,反正他自己說是,沒什么能耐。不過我還是把他留在身邊。不過我會結(jié)婚的,是的,我必須結(jié)婚?!?
“怎么聽著像削發(fā)那么難?”康妮笑道?!敖Y(jié)婚費勁嗎?”
他景慕地看著她說:“查泰萊夫人,有點!我發(fā)現(xiàn),對不起,我發(fā)現(xiàn),我不能娶英國女人,甚至連愛爾蘭女人都不能娶?!?
“那就試試美國人,”克里福德說。
“美國人!”他干笑道?!安?,我讓我的仆人給我找個土耳其人,或者類似東方人的人?!?
這個成就非凡的人如此怪誕,如此抑郁,這讓康妮感到好生奇怪。據(jù)說他每年僅僅從美國那邊就能獲得五千美元的收入呢。有時他看上去挺英俊的:他扭頭看邊上或看下面時,光線落在他身上,映出他沉靜穩(wěn)重的美,似一個象牙雕刻的黑人面具:有點突出的眼睛,曲線奇特的濃眉,緊閉的雙唇。那一瞬間流露出的凝滯,一種對于時空的超越,那是菩薩所要達到而黑人有時不求卻能達到的境界。一種古而又古的、一個種族默認的什么東西!對一個種族命運的永久的認命,而不是進行個體的反抗。隨之這影像瞬間滑過,就如同老鼠在黑暗的河流中游過??的菪念^忽然掠過一絲對他的同情,這同情中夾雜著憐惜和憎惡,變的有點像愛情了。外人!外人!可他們?nèi)?nèi)人卻說他粗俗!與他相比,克里福德看上去不是更粗俗,更自以為是?比他愚蠢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