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特里希沖她一笑,伸了個懶腰,然后閉上眼睛,用力摩擦雙手,好讓它們趕快暖和起來。他遠(yuǎn)遠(yuǎn)凝望了女病人一會兒,又轉(zhuǎn)到床邊,仔細(xì)觀察起她的身體,就像是設(shè)計師在檢查晚禮服上有沒有不該出現(xiàn)的折痕?!罢埬上??!彼钗艘豢跉?,白大褂下的胸膛一起一伏。“拜托!別再說您您您的了,傻不傻呀!”
迪特里希呆立在克萊爾身旁,兩眼看向空中,雙手摸向她的脖頸?!班拧彼p哼著,就好像能感受到和病人相同的疼痛。“頸關(guān)節(jié)太緊張啦!您受苦了!受苦了!”他嘴里喃喃著,一邊輕輕地為她按摩頸椎。
克萊爾靜靜躺著,任憑理療師溫暖的雙手在她的頸間游移。她很享受迪特里希的按摩,有時甚至?xí)堰@種感覺與肌膚相親的快樂混淆起來。此刻,她愜意地闔上雙眼,感覺自己像一塊正在緩緩融化的堅冰。
“頭不疼了吧?”迪特里希柔聲詢問。
“好多了,但我感覺這里還疼?!笨巳R爾指了指顴骨上面,“挺難受的,搞得我必須繃緊臉部肌肉,像這樣……”她做了個鬼臉,用逼真的肢體語言向醫(yī)生闡述病情。迪特里希全神貫注地聽著。這個男人十分敬業(yè),以致克萊爾第一次來此就診時,就忍不住把自己的病痛,包括細(xì)節(jié)和盤托出。這個奇特女子異常復(fù)雜的、時不時鬧鬧小毛病的軀體,對迪特里希來說好像具有一種無法抗拒的引力。
“兩天前,我的上腹部也開始痛了?!笨巳R爾繼續(xù)她的陳述。
“來,讓我瞧瞧?!钡咸乩锵0戳税此奈覆?,女孩的上腹硬邦邦的,簡直像個足球,為了讓它變軟些,他緊貼在床邊為她推拿。
“最近有什么煩心事嗎?”
“有啊,你聽著,”克萊爾說,“等會兒你一定會覺得我在胡言亂語,也許你是對的。我住的公寓樓里發(fā)生了一大堆蹊蹺的事情。我家樓上搬來了一個奇怪的家伙,從他來的時候起,一切都變了!他千方百計地向我打聽鄰居們的情況,搞得跟警察審訊似的。更怪的是,門房說他家連家具都沒有。一方面他莫名其妙地討厭我,一方面他又千方百計地與我套近乎,星期天闖到我家里和我下象棋!你說說看……”
“這有什么可說的呀?!钡咸乩锵R桓笔虏魂P(guān)己的表情。從他倆有故事開始到現(xiàn)在,克萊爾就總是拒絕讓他走進(jìn)她家里。因此,新鄰居貿(mào)然闖入她家仿佛讓他品嘗到一種復(fù)仇的快感。
“我和你說過石田吧?就是那個日本鄰居?!笨巳R爾繼續(xù)道。
“提過幾句?!?/p>
“唉,他突然不見了,還給我留下字條,讓我也出去避幾天?!?/p>
克萊爾的想象力有多豐富,迪特里希是很清楚的,但他還是感覺她今天的確有點不同尋常,以往她表現(xiàn)出來的狂亂只有在疑心病發(fā)作時才會出現(xiàn)。他不禁脫口問道:“你最近去莫妮卡那兒看過嗎?身體沒什么問題吧?”
“干嗎問我這個?我正在跟你說公寓里發(fā)生的怪事,而你卻提莫妮卡!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講話?”
“我聽著呢,不過我搞不清你和你鄰居的那些事兒。我只知道,你背上的肌肉都板結(jié)啦,做點床上運(yùn)動會對你大有好處。”
克萊爾笑了笑,笑容中透著一絲酸楚,曾經(jīng)的情人對自己的問題竟然如此漠然,這讓她既失望又沮喪。其實,她是挺喜歡眼前這個男人的,他們的生命軌跡曾經(jīng)有過短暫的交匯,只不過他永遠(yuǎn)不可能成為克萊爾的白馬王子。因為,克萊爾認(rèn)為情人間需要一點神秘感,一個白馬王子不能對意中人的五臟六腑了如指掌,并且簡簡單單就能解除它們的痛苦。盡管這樣,她對迪特里希還是懷有一份特殊的感情,有點像小孩子對玩具熊的喜愛。他從沒給她帶來過任何傷害,他總是在她需要的時候及時出現(xiàn)。尤其是現(xiàn)在,他不再像過去一樣,強(qiáng)人所難地讓她做那些不愿做的事了,比如在花粉飛揚(yáng)的季節(jié)坐進(jìn)他的敞篷車,攀登皮拉沙丘,或是在忍受兩小時的塞車之后,坐在諾曼底陽光燦爛的露天餐廳吃牡蠣……因為迪特里希漸漸明白,克萊爾向往的是彼此擁有純粹的靈魂,極端排斥肉欲。于是,他對她便不再強(qiáng)求,克萊爾對此萬分感激。
“告訴我,這棟樓后面有個花園,那里?!钡咸乩锵U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