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曾謙虛地說,他并非文人,更不是學者,學無專門,他的工作只是打雜、砍柴、打水、掃地一類。其實他創(chuàng)作的歌謠、童話、神話,對民俗的搜尋及東歐、日本、希臘文藝的移譯,都是學者所做的有開創(chuàng)性的專門工作,況且他一直是北大文科的教授。他說他只學得幾句希臘文和日文,但他翻譯那些希臘神話和日本文學作品的工作,卻不是一般的懂希臘文和日語的人能做得到的。他自認為最不行的是英語,但他可以毫無障礙地通讀藹理士的英文性心理學原著。周作人的“雜”,深不可測。
再說周作人平時行事,也是一團和氣,以恕道待人。在北京大學,他是以態(tài)度溫和而著名的。在相貌上,周作人中等身材,穿著長袍,面龐稍圓,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他對于來訪者也是一律不拒,客氣接待,與來客對坐椅上,不忙不迫,細聲微笑地說話,幾乎沒有人見過他橫眉豎目,高聲呵斥。據(jù)說有個時期,他家有個下人,負責里外采購等事務(wù)。那人手腳不太干凈,常常假公濟私,揩點兒油水。當時用錢,要把銀元換成銅幣,時價是1銀元換銅幣460個。一次周作人與同事聊天談及,堅持認為時價是換200個銅幣,并說是他的家人一向就這樣與他兌換的。眾人于是笑說他受了騙。他回家一調(diào)查,不僅如此,還有把整包大米也偷走的事。他沒有辦法,一再鼓起勇氣,把下人請來,委婉和氣地說:“因為家道不濟,沒有許多事做,希望你另謀高就吧?!辈恢氯嗽趺磦€想法,忽然跪倒,求饒的話還沒出口,周作人便已大驚,趕緊上前扶起,說:“剛才的話算沒說,不要在意。”
又有一次,一個北大舊學生窮得沒辦法,找他幫忙謀個職業(yè)。一次去問時,恰逢屋里有客,門房便擋了駕。學生疑惑周在回避推托,氣不打一處來,便站在門口耍起潑來,張口大罵,聲音高得足以讓里屋也聽得清清楚楚。誰也沒想到,過了三五天,那學生竟意外從周處得到了一份工作。有人問周作人,他這樣大罵你你反而還幫他,是何道理?他說,到別人門口罵人,這是多么難的事,可見他境況確實不好,太值得同情了。
他不僅有儒者的寬容,且有儒者的細致嚴謹。他的書籍總是放得整整齊齊,給人寫信,八行信箋用毛筆寫,總是在最后一行署名,恰好寫滿,給人寄書,用紙包好付郵,一定是有棱有角、整整齊齊,甚至友人送個圖章,他也要糊個方方正正的紙盒,把圖章放在里邊。
周作人有名,弟子也有名,朱自清、俞平伯、廢名(馮文炳)這三人號稱“京兆布衣三大弟子”,均以散文、小品文著名。朱以《背影》名噪文壇;俞以《紅樓夢》研究成家;馮是小說《桃園》作者。三弟子為文做人,均與其師極為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