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在“授權(quán)命令鐘頭”那段時間里，我們的陛下看見被他提升為高官的人，個個都俯首躬身站在他的面前。但即使在皇帝陛下目光所及的最遠處，也無法預(yù)測今后那些人腦袋中會產(chǎn)生什么問題。此刻，在這個大廳里所能看到的這些人腦袋都是低垂的，但只要一走出大廳的門，這些人腦袋的動作就會立即改變，他們把頭高高揚起，脖頸挺直，好像變得僵硬而堅挺果敢。雷沙德先生！皇帝授權(quán)命令的這種強勢簡直令人不可思議！這些普通的腦袋，曾經(jīng)可以敏捷伶俐、無拘束自由轉(zhuǎn)動。這些腦袋曾經(jīng)可以做各種動作，或低頭，或扭頭，曾經(jīng)是些可以靈活做各種姿勢的腦袋。隨著他們接受了皇帝的任命，這些腦袋就像被糊了一層厚厚的油一樣，突然變得不能自如轉(zhuǎn)動了，這些腦袋變得只會上下活動，即在皇帝陛下面前，他們只會俯首朝地，在眾人面前他們只會仰頭朝天。他們的腦袋真的變得一點兒都不自如了，只會?著上下垂直的軌道活動。當(dāng)我們從后面突然喊他們——哎，先生！他們已經(jīng)不會把頭扭向我們一邊了，而是聽到喊聲先站住，然后把整個身體轉(zhuǎn)過來，面朝發(fā)聲的方向。

作為在大廳負責(zé)禮賓工作的官員，我特別注意到，這種任命居然能使人發(fā)生整個身體的變化，這是一種·天覆地的變化。這令我感到十分費解，于是我就開始近距離注意觀察他們的一言一行。首先，我發(fā)現(xiàn)，他們的整個體形都發(fā)生了變化。過去苗條、纖細、瘦腰、彎腰駝背走路的人，現(xiàn)在身體的輪廓開始變成了方形。這是一種大塊頭似的嚴肅莊重的方形輪廓身軀——這種身軀象征著莊嚴和權(quán)力。從這種形體的外表我們不難看出，這人可不是等閑之輩，他不但身份高貴并且一定身負重任。這種形體的變化還伴隨著軀體動作的變化。接受了皇帝陛下委任之后的人，不能再快步走路，不能蹦蹦跳跳，不能跑跑顛顛，不能跳躍嬉戲，不能雀躍歡呼。噢，這一切都得隨著身份的變化而改變。在接受任命之后，他們的腳步必須顯得莊嚴穩(wěn)重：腳必須堅定果敢地落在地上一步一步往前移，而且身體要稍微前傾，似乎是在表示，無論在逆境、不幸，還是災(zāi)禍、困難面前，都要勇往直前，忠實效忠于皇帝。同時手的動作要顯得放松不刻板，避免出現(xiàn)緊張紊亂無條理的手勢。他們還得注意，自己的面部表情也要變得嚴肅、莊重、僵硬、緊繃、刻板和幽閉，但仍能夠在瞬間變得歡快和令人贊許?？偠灾@樣的面部表情使得人們不可能有心靈的感應(yīng)。面對這樣一張面孔，人們無法放松、無法休息，只能屏住氣。這些人在接受任命之后，甚至眼神的凝視也在變化，凝視的距離和角度都在變化。所謂凝視，對準(zhǔn)的是完全達不到的一個點。根據(jù)視覺規(guī)律，當(dāng)我們跟被提升的人談話時，他是感覺不到我們的，因為他的興趣焦點遠遠越過了我們。我們不可能被感覺到，因為根據(jù)奇怪的廣角原理，甚至最矮小的被提拔人的視線也能傾斜地越過我們的頭頂，望向無限遠的距離或陷入一種特別的思緒深處。無論在何種情況下，我們都能感覺到，即使他們的思緒可能并不很深邃、深遠，可是無疑他們要負起某種責(zé)任。其實我們也明白，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試圖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給他聽肯定毫無任何意義，并且還會顯得太小氣太瑣碎。所以我們都沉默不語?；实鄣膶檭簜兇蠖枷矚g低頭不語。當(dāng)“任命授權(quán)鐘頭”過后，他就開始變換說話的方式，他不用整句的話語，不用簡單明了的詞去表達自己的意思，而是長時間地用并聯(lián)單音節(jié)詞在那里嘟嘟噥噥，時不時咕噥幾聲，甚至清清嗓子、同時又突然意味深長地停頓或者變換聲調(diào)，含糊其辭地表達自己的意思，好像他早已對一切了如指掌，無須再多說什么。此時，我們就會意識到?jīng)]有必要再繼續(xù)留在這里，準(zhǔn)備離開了。看到這種情形，他就會慢慢抬起頭表示與我們告辭。有時也會有這樣的情形，皇帝陛下正想提拔什么人，可不幸的是，他洞察到此人可能對他不忠，他就會罷黜他們或者降他們的職，其實就是一腳把他們踹到馬路上去。對不起，朋友，請原諒我使用這么粗俗的詞。此時，人們就可以觀察到一個特別有趣的現(xiàn)象，那個被踹到馬路上的人，他的肢體語言就又有了明顯的變化，似乎恢復(fù)了常態(tài)，會表現(xiàn)出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甚至還會有些討好地對其他人表現(xiàn)出友善，對別人稱兄道弟，好像要對人們說：“讓過去的一切都過去吧！忘了這一切吧！”就好像人患了一場疾病不值得再提，不足掛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