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用上這么幼稚的語言來表達心中的感動。童年時家境困窘，不記得是在香港還是紐約，偶爾母親也會帶她逛街，大都會的櫥窗美輪美奐，年幼女孩目光都是渴望，母親便說，這是給仙女的，我們看看就很開心了。

母親的洗腦讓女孩以為，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只歸仙女擁有。即使她很快便發(fā)現(xiàn)這是媽媽為她造的神話，遇上好東西，她仍然會忍不住用“就像給仙女”來形容自己“喜愛”的程度。

阿寶這句形容曾讓丈夫和婆婆失笑，婆婆李秀鳳尤其感動。

“是個懂得珍惜的人?！?/p>

她這么告訴兒子。

阿寶是廚師的女兒，自嘲有“喜食煙火”的基因，對“烹煮”這項廚房活，不僅不厭倦還很享受，學會煲“佛跳墻”，是她對自己的許諾，只為了每個新年聽到龍在喝這口湯時發(fā)出的由衷的贊嘆。

可惜在成長歲月，母親致力于將她培養(yǎng)成淑女而把她與廚房隔絕，所以對于廚房這個舞臺，她至多是個有熱忱但技藝不熟練的三流票友。

所幸煲湯并不難，材料齊全，火候到，就不至于太離譜。

這些年里阿寶忙著照顧孩子，大年夜的這鍋湯仍是李秀鳳掌勺居多。今年這鍋湯卻又非同尋常，讓阿寶無法克制地寄予著希望。

然而真的自己掌勺時，卻又臨時怯場，生怕煮得不夠水準，讓龍失望，便重當學徒，寸步不離跟著婆婆打下手。

裝在“陶瓷慢煮鍋”的這一大鍋湯，因為太沉，端起來竟顫巍巍的，阿寶萬般小心捧著湯鍋好似捧著一鍋熱氣騰騰的愿望，湯鍋被安置在桌上，散放著餐具和菜肴的飯桌立刻有了穩(wěn)定感，猶如被奠基的建筑工地。

李秀鳳已帶領家人端坐在桌旁，包括龍，事實上，他就坐在阿寶身旁。不過阿寶還無法安坐，她得給家人盛湯，她先用湯勺和筷子小心地挑起湯中精華，那些形還在但質(zhì)地已相當黏稠的鮑魚海參等一一分配進每只空碗，然后注進湯。

這個過程緩慢瑣細，龍連連打著哈欠，他的哈欠讓阿寶無端地焦慮，她竟放下盛到一半的湯勺，問李秀鳳：

“媽，我動作太慢，你來盛吧？”

“急什么？看你盛湯也是一種享受，是不是？”

李秀鳳笑道，朝龍使了個眼色，可是龍懵懂地看看母親，誰都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阿囡喜歡撒嬌，她偎在父親懷里，湯未進口已瞌睡上眼，便被李秀鳳抱去床上睡了。

“你今天喝雙份湯，阿囡那份你喝?！?/p>

阿寶笑對龍道。

龍默然不語端起湯碗，她等著他發(fā)出年年都會有的驚嘆，只見龍不停地吹著熱氣，終于喝了一小口湯，再喝了一口……

等不到他的贊嘆，阿寶忍不住問：

“好喝嗎？”

“當然，這鮑魚湯是喝不膩的?！?/p>

是理所當然的享用，而沒有了驚嘆。

李秀鳳皺著眉頭一笑，正要說什么，阿寶卻搶著回答：

“喝完了，我再煮，讓你在家兩個星期天天喝?！?/p>

“待不了兩星期，初五就要走?！?/p>

龍答，手里的筷子仔細挑起已煮成黏稠狀的鮑魚塊送進嘴。

“哦……”阿寶一愣，一時說不出話。

“這么急，忙什么呢？”李秀鳳問，口吻帶了氣，但盡力克制著，“中國人不都在忙著過年嗎，聽說中國要放兩星期假呢！”

“那是中國企業(yè)，外國公司有自己的Schedule（時間表）。”

龍笑笑，卻是對著碗里的湯，刻意不去接受阿寶的注視，她眸子里無法掩飾的失望，讓龍陡然焦躁。